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那年夏天,我依舊沉迷于香港老劇《妙手仁心》的記憶中不能自拔,深陷“看劇后遺癥”,我在所有志愿的專業選項欄里都義無反顧地填上了與醫學相關的專業。
我憧憬著大學,同樣也憧憬著花開般的初戀。可入學后的年級大會讓我愛做夢的公主心徹底破碎了,偌大的會場一千多名新生中,竟然男女比例是1:2的可憐程度。說好的帥哥成群呢?說好的“光棍恐慌”呢?室友葉子挨個審視了同班的男同學后,沖我做了個不忍直視的表情。身邊的伊伊也悄悄湊在我耳邊說:“我好像聽見了美夢消失的聲音。”大姐頭馮果故作激動地握緊我的手:“我打聽過了,全年級最帥的是17班班長!”一票人打了雞血般四處張望:“哪兒呢?”她大喘氣地說道:“往后看,對,就是那個留短發的女生……唉!別打我啊,哪條法規禁止用帥形容女生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偷偷地笑了,因為彼此的花癡。
雖然失去了愛情的胃口,好歹我收獲了一個強大的貼心密友團。醫學類的基礎課程很多,一周42節課排得滿滿當當。閑下來時我們就集體四處溜達,調整調整體內腎上腺素的水平。
當時桌游沒有風行開來,我們還在玩著老舊的真心話大冒險。雖然瘋瘋鬧鬧,我們也還算有女生的內斂,每次誰輸了都會默契地選擇一些不疼不癢的真心話。考完解剖學的那天,馮果發揮不佳心情跌到了冰點。照例,我們沖進了肯德基。“考場失意,賭場得意。今天不玩真心話,一律大冒險。誰輸了就跟接下來第一個進門的男生要電話,如何?”大姐一副凌霸天下的氣場,眾人只得點頭答應。很快,最近人品大跌的我把數字猜爆了。
在姐妹們熱情的慫恿下,我硬生生地把拒絕吞回了嘴里。臨近暑假,無數校園女神穿著熱褲,畫著淡妝,娉娉婷婷推門而入,半天不見雄性動物。我等待著,期許著,第一個進門的男生,會是怎樣的人呢?心中居然忐忑起來,只求他能略懂風情,不要無視我就好。
終于,一個高瘦背著電腦包的男生推開了門。他那雙沒睡醒的眼睛里寫滿了迷離冷漠,我怯懦了。回頭一看,三人正在一旁激動地沖我揮手傻笑。不想敗壞游戲的興致,我硬著頭皮追上他。
“同學,請問能給我你的號碼嗎?”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臉上緋紅。他愣了幾秒鐘,隨即像從睡夢中醒過神來,沖我露出了陽光的笑容。“可以啊!”他坦然地掏出筆,找不到紙片,隨手拿過肯德基的紙巾,寫下了11位數字。
我如釋重負地謝過他,轉身沖她們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身后的他突然說:“同學,作為交換,可以把你的電話給我嗎?”
不浪漫的罪名
發了兩百條信息,聊過十次電話,看了三場電影,我和子聰,從陌生人成為朋友,最終變成戀人。可真正牽手了,我內心反而有了疙瘩。這可是我期待萬分的初戀呀,怎么就像一道程序按照老套的路線進行呢?
馮果自詡“神月老”,表示看好這段姻緣。葉子滿是羨慕地說:“徐子聰雖說外形稱不上男神,好歹也算王子級別。”伊伊打趣:“把他的同學介紹給我們,學計算機的都是高智商!”我陶醉在姐妹們的羨慕嫉妒恨中,心中的不爽被大海淹沒。
和一般男生大大咧咧的個性相比,子聰算心思細膩。知道我喜歡攝影,就給我買了三腳架。收到禮物時,我激動得大喊:“什么鮮花靚裳巧克力,實用的禮物最好了!”那晚,他扛著三腳架,我背著相機,蹲在綠化帶里拍了兩個小時的車流追光,喂飽了蚊子。
沒想到三腳架正中下懷后,子聰就把我劃為女漢子類別了。鼠標、U盤、讀卡器……每逢節日,女生能收到明艷的花束,而我只能與這些“宅男相”的數碼配件結緣。收到這些禮物,我簡直哭笑不得,只能無力地申述:“好歹,你也要把我當女生對待呀!”“你都可以邊看尸體邊吃飯,解剖小白鼠都不眨眼了,我還怎么把你當一般女生對待?”他面相看起來反射弧挺長,可在反駁上倒是機智。
我常常覺得,我們之間的浪漫大概在相遇那次就消耗殆盡了,居然直接過渡到精打細算朝著未來看去,每筆花銷都想用在刀刃上。好幾次在商場逛,我都舍不得買一件漂亮衣服。“反正臨床實習成天都要套著白大褂,沒必要穿好的。”我習慣了朝子聰訕訕擺手,回絕他偶爾爆發的浪漫相贈。以至于后來我賭氣,不要那些打著經濟實惠標簽的生活用品時,他會一臉無辜地望著我:“今天本來想買束玫瑰,可到花店一問,要九十多呢!我怕買了,你又要怪我亂花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從一個什么都想要的公主變成了能省就省的女仆。有人說,如果你想跟這個人共度余生,就會幫他省錢,不會什么都挑貴的買,因為他的錢就是你們的錢。我認同了這個觀點,可怎么還沒青春豪賭過,就已經心境蒼老到無欲無求的地步了?為自己偏離設定的初戀模式,我依舊滿腹委屈。
異地危機論
子聰畢業了,去了沿海的一家互聯網公司,我則開始大五的實習生活,出入病房手術室。初入職場,子聰時常在加班,他跟我打電話,語氣總是疲倦。我在醫院也不好受,生離死別猶如浸泡在悲慘世界,內心很堵很慌,只能一人獨自承受。
本行的苦累,不在這個領域就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我和子聰雖在同一片國土,逐漸有了時差。八點鐘我早起上班,他還在睡夢中;十一點我下了晚班,他在加班編程。彼此都忙,聊天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們是不是就要結束了。突如其來的異地戀讓我陷入痛苦,想要聯系他又怕丟了面子,只敢在他打來電話時,壓抑著內心的狂喜故作不耐煩地吼一句:“有什么事嗎?”
我第一次主動打給子聰,是冬至的晚上。那天晚班時,一個病人家屬暴躁地沖到護士站打了值班護士兩耳光,只因為在呼叫換藥時她慢了兩分鐘。在此之前,她已經換了好幾房的藥水,忙得團團轉。同是實習的小姑娘被扇蒙了,沒有回擊半句,走到病房默默把點滴瓶換好。沒有人安慰她,她也不哭,表情木木的。
那一刻,我突然厭倦了。考試、實習,陀螺般輪轉的生活到底讓我收獲了什么?這份我曾朝思暮想的職業已經被扣上了黑帽打上了無良的烙印。和那么多同學一樣,朝圣般走到這所醫學殿堂,最后卻蒙了一臉灰塵。我不會像機器般永不犯錯,更不想因為無心之過被人掌摑、毆打甚至殺害。心中郁結萬分,我把這些情緒垃圾一股腦兒傾瀉給了子聰。
本以為他能特別爺們地告訴我:“不開心就別干了,大不了我養你。”沒想到他只是責怪我幼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天下沒有全如你意的好事。盡力,盡力無愧于心就好。”郁悶本來如洪流傾瀉而出,這可好,讓他不解風情的寬慰一下子堵死了。我生氣地掛斷了電話。
我們爭吵過、和解過,始終沒有說過分手。有好幾次在氣頭上,我差點說出絕情的字句,可一想到他對我的種種好,就怎么都開不了口了。考研那段時間,他每晚都微信在線陪我聊天、減壓;大雪封路的考試期間,他硬是跟老板軟磨硬泡,破天荒地請到三天假,過來陪考照顧左右。回到公司,他連加五天班,人瘦了一圈……時間真是不知不覺,原來我們彼此支撐,在一起已經四年了。
畢業在即,人容易情緒敏感,常常感傷。很多叫喊著“畢業不分手”的情侶們因為下一站的目的地不同而最終成為普通朋友。葉子回到了原籍,她男友執意北上讀研,迫于異地戀的壓力,他們和平分手了。看著過來陪我畢業的子聰,葉子很羨慕:“看來,不懂浪漫的兩人也能天長地久。”宿舍的姐妹們都笑了,笑得有點苦,最后彼此抱頭痛哭。
畢業晚會最后一項唱完校歌,所有人都哭成了淚人。大家四散著找人合影,突然一大束玫瑰伸到了我的面前,子聰手捧花束沖我傻笑,人群一下子沸騰了。葉子三人在一旁沖我眨眼,看著眾人興奮的表情和舉起的手機,我才回過神來。
我五感模糊,眼前畫面失焦,耳中嗡鳴作響,被大家簇擁著回到座位上。人群自動圍成圓形,我和子聰就在這圓心里。他拿著話筒唱了情歌,旁邊時而歡呼時而淚水,這些是在事后看錄像時,我才看清的。
當子聰單膝跪地,遞上那枚戒指時,我無法自已地哭了起來。
“你總愛問我,為什么是你。梁思成也曾問過林徽因同樣的問題。我想借用這個曠世的答復,告訴你:這個問題很復雜,需要我用一輩子來告訴你,好嗎?”子聰仰起頭,眼里閃著點點光芒。
原來愛情呀,真的就像一顆鉆石,一旦形成,多大的外力都無法使之毀滅。距離爭吵雖有,可溝通信任以及對彼此的思戀,能讓它歷久彌堅。畢業季,分手的理由可以有很多,而不分手的理由,一個就夠了:我想和你一起走,看遍夕陽,直到人生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