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歌的方式介入存在

每每提及人的“生存”，總是讓人不自覺地進入一種“形而上”的哲學思考層面，抽象而且晦澀。即使是用文學來表達“生存”，也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語言的的理性化色彩，普遍重視哲理思考與智性凝結。因此，面對生活感受以及生命體驗等問題時，文學家們熱衷于選擇智性抽象的書寫，彰顯寬闊深邃的思辨維度，這樣的書寫在現(xiàn)代主義文學中是屢見不鮮的。然而，隨著文學思潮的不斷演進，尤其是當下的詩歌領域，詩人們在探討人的生存問題時，更多地采取凡俗化書寫策略，力求回到身體，回到生活現(xiàn)場，從豐富的日常口語中翻檢原生語詞，詩歌呈現(xiàn)平實、簡約的返璞歸真之態(tài)。

“他們說，最美好的，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而是美得帶點邪氣，或者好里摻點兒壞。就像這午后/除了高樓、商鋪、街道、轎車、衣冠楚楚的行人/還須梧桐樹和鵝掌秋，零零落落的枯葉飄著，乞討者翻著垃圾桶/……我對面的那個女人，三兩杯下肚后，脫去優(yōu)雅/面帶潮紅，一副醉生夢死、色迷迷的姿態(tài)”（曹利民《最美好的》）生活不僅僅有“柔軟、明亮、溫暖、美好”，還包括“落葉飄零、沿街乞討者”，當然也有“醉生夢死”的曖昧與輕浮，生活本身就是豐富多彩的“萬花筒”。放棄空泛的理念承載，在凡俗生活與生存中感知并表達詩意，這是當下詩歌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一種良性的互動關系，詩歌也因為貼近生活的口語化寫作變得愈發(fā)鮮活而充滿生機。詩人運用“反諷”，在看似平靜淡然的“娓娓道來”間，蘊藏著一種悲哀，也就是一種嚴肅的生存態(tài)度被“醉生夢死”的社會吞噬的悲哀。

與《最美好的》相比，曹東的《不》更彰顯出一種生存的意義——用生命去捍衛(wèi)尊嚴。“現(xiàn)在 我終于說不/我一定要說一次/用額頭 在冷冷的墻上說/如果額頭碎了/用腳 在扭曲的路上說/如果路刪除了/……用血 在泥縫里說/如果血也被凍結了/那么 我要用一小塊骨頭/在夜里/敲出一丁點聲音”，這首詩具有非凡的藝術張力，初起平淡，可是越讀越“緊”，情緒層層累積到最后，很有一種“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感覺。此詩還有朦朧詩的英雄主義味道，但在詩意表達上，更符合后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平面化、獨語式寫作特點，進入生命的底層，“義無反顧”中更多了一份人生的真切感。正如狄爾泰所言：“詩的活動的起點，始終是一種生命體驗。”用生命堅守尊嚴，用生命體驗把握生存，在這里，二者得到和諧統(tǒng)一。

同樣，冉冉的《這身體舊了》也具有這樣的藝術張力，在貌似輕松調侃中無不流露出對生命的珍視。“這身體舊了 我仍然/愛它 我愛它漏洞百出的/睡眠 我愛它睜著眼/睜眼夢見的夜晚/……它漏電漏光漏風/漏哀傷和喜樂的消息/哦 它越來越舊了/失眠不能作它的補丁/遺忘也不能”，歷經(jīng)歲月的敲打，經(jīng)受委屈、心酸、憤怒等諸般不平之事，身體成了“漏洞百出”的“舊身體”。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產(chǎn)生絲毫對自己身體的厭棄，“敝帚自珍”對生命來說，就是一種積極而達觀的態(tài)度。

當下詩歌寫作繼續(xù)張揚日常性，將詩歌引回經(jīng)驗、常識、生存的具體現(xiàn)場和事物本身，并且將體驗充分細節(jié)化、具體化和過程化，也就是說，將某一瞬間的感覺、體驗盡可能拉長，在細節(jié)的點點滴滴、纖毫畢現(xiàn)中彰顯詩意，這不同于傳統(tǒng)詩歌重視“留白”和“想象”，而是讓語言作為物質實體獲得最大限度的詩意呈現(xiàn)。另外，當下詩歌因重視語感生成，而更貼近生活維度時，詩人由此創(chuàng)造出兼具精湛、沉靜、高妙的修辭與率性、靈性、天真的語感的寫作樣態(tài)，在和緩、清淡的表達中流瀉出內(nèi)心深處對生活、生命的最本真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