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秋分時刻,這是又一個
降臨的黃昏。云朵穿行
月亮正在變圓,發揮作用
院子里有幾分安寧,幾分騷動
我坐在空中樓閣,被遠方的事情苦苦折磨
有人在黑暗中說話,似喃喃的秋蟲
低一聲,高一聲,沒有具體內容
最初的黃昏,在室內不應點燈
這是關鍵的時刻,我被分成均勻的二部分
一邊留守,一邊加衣裳,準備動身
有人在黑暗中說話,并不能改變什么
這的確是一個急需填滿的夜晚,而梧桐
一動不動——在越升越高的月色中
我無可挽回地,慢慢下沉——
慢慢深刻,成為深淵……
中年
差不多就是這樣子了——
如果,沒有什么變故和災難
血壓將不再升高。就這么
窩窩囊囊地,越過山頂
進入下坡……
破空而來,絕塵而去
這兩件事的速度太快了,讓我眩暈
我只想——坐在這兩座山之間
貪生怕死地,慢慢消磨
允許敗筆、俗套、頑疾、壞習慣
它們跟隨我多年了,已成為我的老友
一個也不能少;允許緩慢地回頭、答話
更多地微笑;允許坐在重要的場合
像個標本,決不詰問、指責
允許動不動就愛掉眼淚;允許自戀
愛運轉多年的機器,愛骨肉、血脈和手足
并看好它們:不減少,最好也不要增加
慢慢地就好了——我不是瓷器。是陶。
再沒有翅膀了,每片羽毛都是沉的、厚的
——恰好,適合護住所有的近親和山河
晚禱
春天,花朵還沒有聚齊
卻已露出迷人的小小模樣
在村子邊緣,在樹林的盡頭
聲音是從圓頂塔尖里,傳出來的
悠悠的,像一條纏綿的河
我喜歡這樣的迷失,像著了魔
被看不見的什么,牽著
跌跌撞撞地,如一個沒長大的小人兒
愛上子虛烏有的過去和神話傳說
鐘聲越來越淡,越來越清涼
在密林和群星中,睜開露珠的眼睛
一一復活。眷鳥歸林,親人相擁
青草的氣味素雅得愛憐、心疼,沒法說
夜是萬能的神啊,在浮屠的眾生之上
散一些清淡的歲月、花瓣兒和苦的藤蘿
再放一群低翔的白鴿,如果——
我就是其中:一只飛禽,一支翎羽
一聲低至無限的顫抖的喜悅……
銹釘子
它來源于一次閃光的誓言和擲地有聲的
穿越……它是年輕的歲月,以及鋒芒
不過,很快就翻過山去,像懸空的
那朵白云,沒費多少力氣……
那些呼嘯的風聲、雷霆過后,成為一個
過氣的人,暮色又加重了幾分
銹釘子,是身體里的暗疾
無法醫療,更無法治愈……
像時間的傷,與時間根本沒有關系
它深深地陷入絕境,無法自拔
香水
等它回來,貼著我的耳朵
小聲地說話;等它把舊日子
用身體,重新過一遍
這兒是青草,那兒是甜瓜
說不準還有誰的笑容,還有午后靜物的
寂寞、百頁窗半遮半掩的哀愁和孤單
我是在說香水嗎,那些藏著的盈盈眼波
它們排排端坐,或緊緊地縮回內心
或花枝招展地不要明天……
它們有名字、有體溫、有來龍去脈
像我脾氣各異的女兒們,借著我的血液
重回人間。這些長生不老的小妖精呵
是魔鬼還是天使并不確定。但毫無疑義
它們是深海中的漂流瓶,單等那個
重度眩暈者,驚鴻閃現——
許給它們一個隨風飄散的未來
絕塵
最后一個字叫絕筆,最后一首歌
叫絕唱。早春是明媚的,我們卻在談論死亡
談論一個熟識的人,正在消耗細胞、骨肉
和年華,抽出絲一般的陽氣,慢慢緊迫……
她愛戴草帽、愛穿白底兒紅字的T恤
愛山水、花鳥,愛甲板后面歡笑的浪花
……她還沒有愛夠這紛飛的塵土
可是,這塵土也是愛她的。每當想起
大地和花朵,便看見一小匣珍貴的塵土
高高在上,標簽卻是:人間的姓名。
今日驚蟄
雨水是個慢性子,從前些日子
走到今天,也沒看到影兒
但是我相信:它正在日夜兼程
從今天開始,要注意養生——
預防流感和麻疹;戒躁戒怒,晚睡早起;
松緩衣帶,免冠披發。另外還要
擦亮眼睛看、支起耳朵聽
在夜風中,俯下身,護著紅紅的
直筒的小燈籠……
如果還能愛;如果還有
淚水,在眼眶里淺淺地噙著
在這一天,都請醒來吧:
扭著身體的幼蟲、騰起四蹄的小獸
還有——睡得太久的故人
在暗夜,輕輕地翻個身
草色
天空的大帆,越升越高
是去年秋天落下的帷幕嗎?
風是陀螺,如果它不拼命地轉
叫不醒睡思沉沉的花骨朵兒
我搓著冰涼的指尖——那些僵硬的枝條
沖出房門……站在陽光下,我才舒坦
我要想想淡粉、鵝黃,想想漾開的水波
想想幼獸滑爽的皮毛兒,和那些溫暖的事物
一點點松軟,抽出體內的淤寒
草色還遠沒有著落,但郁金香像一團團
旺盛的火苗,竟自燎原。它不具有殺傷力
也不是令空氣顫抖的紅綢,但小鏃的葉片鋒利
霍霍地,暗藏著蠢蠢不安——是的
如果,我行走,就是英雄和夕煙
如果絕望,就是一棵委身于草原的草
重新在人間,經過——
不敢說出細小的孤單
七月的灌木叢
一定要整齊,像孿生的那樣
葉片是緊密的,但我還是感到了風
到處是熱鬧和驚喜,唯有它
矮下了身子。在七月,灌木叢像胡須
一般茁壯,一茬接著一茬
七月的灌木叢,具有大地的品質
不能長高,以它的低,抬高了天空
驕陽下,園藝工人頭戴卷邊兒的草帽
額上是細密的汗珠兒。他要趕在天黑之前
把整條街的榆樹墻,收拾一遍……
——繁華經不起放縱。我們是孿生兄弟
關于這點,我要時不時地提個醒
黑色膠皮管子垂向地面,是另外的鞭子
我知道水可以養傷,也可以比剪刀
更尖銳……不過,我們都不怕疼
從哪兒開始,都可以重活一遍
宋曉杰,1968年生于遼寧。已出版詩集、散文集、長篇小說七部。遼寧省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第二屆冰心散文獎、遼寧文學獎詩歌獎、遼寧文學獎青年作家獎、:“全國十佳散文詩人”獎等。入選:“遼寧省宣傳文化系統首批‘四個一批’人才”、“遼寧省首屆青年文化新人”。參加過第十九屆“青春詩會”和“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現供職于遼寧省盤錦市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