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與中國文字博物館精心策劃制作了《漢字》展,以中國文字發展史為主線,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生動全面地展示漢字的起源、發展、演變歷程和當代漢字使用最先進的科技成果,充分展示了中國文字文化,展現了中華民族的智慧和偉大精神,濃縮了漢字對推動中華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貢獻。繼2012年4月巡展預展在河南安陽開展后,2013年8月13日,《漢字》展首都首展暨國際巡展啟動儀式在北京舉辦。作為全國友協推出的一項為期三年的大型對外文化交流項目,該展將陸續在加拿大、尼泊爾、德國、法國、日本、韓國、美國、斯里蘭卡、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南非等國巡展?!稘h字》展于2014年7月15 至25日在日本東京展出,本文作者隨展赴日工作,此文為其所見所聞所感而作。
行走日本街頭,街名,巷名,樓宇和路橋,民厝和店商,食肆和酒望,入眼的都是似是似懂的漢字。行人匆匆,衣著樣貌也似與北京、上海乃至國內他地無甚差異。只是“河”變成了“川”,“舍”變成了“寮”,“慢”變成了“徐”,“停車”變成了“駐輪”,“氣球”變成了“風船”,“護照”變成了“旅券”,“職務”變成了“役職”,“綠水青山”變成了“山紫水明”,到處好像有種陌生的雅致。
皇居一側的街路喚“內堀通”。在大阪還有比肩接踵黼黻琳瑯熱鬧得兩只眼睛裝不下的“道頓堀”。望著“通”能猜出是通達的街路,而把“堀”白念作“崛”時,卻忘了古漢語里“堀”就有挖土成壑的意思,后來證實果然指的就是人工開鑿的河渠。天氣好時,沿著皇居護城河四方都是健步的市民;天色晚時,沿著道頓堀點起了素燈籠和霓虹燈,南岸的茶房酒肆、影院劇場熱情招呼著越夜越熱鬧的大阪市民和慕名前來的觀光客們。
畢竟是異邦,聽得懂的沒有,看得懂的零星,于是看得就格外認真。懂的不懂的,看得多了,看出三分古意:路旁的招牌多用書法筆體,行筆運墨或筆勢奔放,或飛白蒼勁,字里行間藏著一種輕松自然而簡約淡雅的文人情調。
漢字源起黃河文明,隨著使用它的人們一路遷徙,在地理上的使用范圍不斷擴大,漸漸成為包括長江、珠江的三江流域的通用文字。而后又在從東漢到唐的對外文化交往中南傳越南,向東傳至朝鮮和日本,作為國際通用語進入非漢語圈的周邊各民族,百千年間,便有了“東亞漢字文化圈”的概念。鶴間和幸教授把漢字、儒教、漢傳佛教、律令制謂以東亞世界共通的四大文化要素。如是,則漢字作為四者其中的根基,意義尤為非凡。古代日本人,也用漢字書寫情感,記錄歲月,盡管后世的改革特別是假名字母的運用,使日文從漢字間夾少量假名,漸而發展為假名間夾少數漢字,但時至今日,日文中仍保留有上千個常用漢字。這也是《漢字》巡展在東亞首站東京的原因。
東西方由于地理環境、歷史背景、生產方式、語言文化的巨大差別,在思維方式上也有著顯著差異。諸因素之中,文字作為思維的媒介,對人類思維方式的產生和發展具有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語形即文字的外形。方塊漢字盡管歷經書體演變,并未削減強烈的象形特征,這樣的語形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把字的本身與外部世界相互聯系。如果說方塊漢字是自然萬物物象的簡化,那么就不難理解中國人以直觀、形象的符號來表達和理解抽象世界的思維方式。
相較于東西方方塊漢字和拉丁字母的迥然差異,同處于東方的中國和日本,因為同樣應用漢字,在社會和歷史進程中,發展出許多相似之處。“漢字使我們相互理解、相互接受,并最終使我們心靈相通?!毕热藗兊膭撛旌蛡鞒惺節h字始終具有這樣的潛能,誠如日本外務省中國蒙古課調整官川田勉在開幕祝辭中所言,現代社會瞬息萬變,使我們時常忽視了語言背后的含義,且拋開漢字對中國、日本歷史變遷和社會發展的影響不表,在目前中日兩國關系依然嚴峻的情況下,借漢字之題展開兩國國民相通的文化交流意義十分重大。
展覽開幕當日幾百市民觀眾前來觀展更加印證了漢字在日本文化中的重要位置,更不必說在日本隨處可見的大量運用了漢字的標識招貼、幡旗暖簾和報章雜志。
1994年的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過一套《現代設計》叢書,第18分冊《連字設計》搬家來去一直帶著,擺在書架上時常當畫冊來翻。通本書只有一篇桑山彌三郎的同題文章,此外就是大量的設計作品圖片。細枝末節總會感到日本人吸收借鑒外來文化再改造創新的本事很強。日本的當代美術設計水平發展飛速,不乏杉浦康平、田中一光等國際級巨匠。而他們中的很多人本人就是漢字學乃至漢學專家。在對中國漢字書法藝術深入領悟之上,通過“形”與“意”的創新而形成自己的書法形式乃至藝術風格,并運用到平面設計之中,是諸多日本名家的普遍路數。于是,傳統的中國水墨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業已成為日本平面設計的一種風格體現。
在日本,識得漢字之美。暗中感嘆,中國漢字的發展源遠流長,內蘊深厚,但到了近現代,漢字的美感在日與日鍵盤的敲擊聲中消磨。特別是這幾年開始的城區改造,街面店鋪整齊劃一,極幸運,在一圈老住區里才能發現那種小時候剛識字時會指著一個個念出來的手寫招牌,“修表”,“理發”,“自行車配”,陪上一個帶著玳?;ㄧR和藍布袖套的大爺,絲毫不談美感。然而坐在空調辦公室對著一堆有機塑料強言情得久了,偶爾也需要在這所謂的質樸中尋回一點溫度。然后會順便試圖想起上次用鋼筆認真寫字是什么時候,可是還是忘了“堀”本來作漢字的字意。
提筆忘掉的字越來越多,張大春寫給兒子女兒的《認得幾個字》成了時下最大小通吃的熱賣識字書,讀得多了,臉紅書題一針見血——真是才“認得幾個”“只知其然”而不至于是個白丁而已,所認得的寥寥漢字背后的精深又是學海無邊的事了。乍到日本,看到什么也總是容易冒出“認得幾個”的盲目樂觀,幸而前輩早有“學日語就是笑著進去,哭著出來”好言為勸,決心還是回來用這《漢字》巡展的三年認認真真地認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