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魚的眼淚：貪官的“悔過書”揭秘

近些年，隨著反腐力度的加大，越來越多的貪官被押上了法庭，于是在法庭上念自己的悔過書，便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悔過書”，作為中國貪腐官員向黨組織和辦案機關交代內心獨白與自我反思的一種獨具特色的“文體”，已成為普通公眾了解落馬官員的一種公開化的“私人檔案”。實質上，貪官的“悔過書”只不過是“鱷魚的眼淚”。貪官的“悔過書”要寫什么？寫得好壞與否，對最終量刑有沒有影響？

貪官“悔過書”隱藏的秘密

近年來，關于落馬官員的報道中，個人悔過似乎成了“規定動作”，不少媒體刊發了大量的貪官“悔過書”。

就功能來說，貪官的“悔過書”在內容上陳說的是“過去”，但它指向的無一不是“未來”，希望得到同情甚至寬恕。

實際上，貪官“悔過書”的出現原本就是反腐制度的一個組成部分，它是紀檢監察等部門在法院還沒有審判時設置的一個程序。這樣做，既預設了“組織”查處腐敗分子的權力，同時又能貫徹“治病救人”的原則，還有利于貪腐案件的查清。這樣的一個程序，因貪官尚未在法律上被宣布為“罪犯”，被置于封閉的權力系統內。

這決定了貪官“悔過書”的文本形式和話語內容，沒有游離于官場話語體系之外，就像很多官場八股文一樣，這也是它充滿了套話的重要原因。按照語言哲學的說法，它屬于一種比較另類的“話語格式”，能夠迅速對雙方的身份、地位進行界定和識別，從而進行一個權力等級的“再生產”。“悔過書”相當于明確表示：一個貪官的行為無論能否界定為犯罪，他首先觸犯了“組織”的紀律，“組織”的查處因此“邏輯在先”。

貪官的“悔過書”除了要遵循既定的“話語格式”，還要根據“組織”在保證成員不違反紀律等方面的一系列預設和方法回答問題，解剖自己，表明自己并沒有做到。比如，“組織”預設，防止一個官員腐敗的方法，在權力體系內，就是加強廉政教育，加強法律法規的學習，那么，貪官在“悔過”時，無一例外，都要涉及這些內容，而且沒有任何質疑。

“悔過書”是貪官表演的“道具”

通讀眾多落馬官員的“悔過書”，內容大同小異：先談自己是出身于生活貧寒的農家少年（如果有且符合的話），然后讀書學習或入伍，在黨的培養下當了干部，關鍵是“干出了很大的成績”，于是不斷升遷，直到權力越來越大。后來，由于“放松了學習和思想改造”，被親戚、朋友或者情人拉下水，最先是從吃喝開始，從一瓶酒、一條煙起步，然后慢慢走上了受賄的貪腐路，越陷越深……最后，感到“對不起黨和人民，也對不起家庭、妻子和孩子”，等等。

更有甚者，有的落馬官員甚至會大段照搬照抄其他貪官的“悔過書”。原安徽省能源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總經理張紹倉，是一名廳級官員，在庭審最后陳述階段“含淚”讀的、言辭懇切的“悔過書”中，有多處抄襲了四川成都市龍泉驛區原區委常委朱福忠的“悔過書”。后者的悔過文章就在他受審前不久刊登于《檢察日報》。

也正是因此，近年來，公眾對“悔過書”的真正價值存在著一些質疑。有人認為這是落馬官員用來“自我表演”的“道具”，意在希望能以良好的認罪態度在輿論和判決上爭取主動。

貪官寫“悔過書”

有可能減輕刑罰

對于貪官來說，法庭上的最后陳述可能是他們最后公開發言的機會，而且這次發言還有可能直接影響法官的量刑，因此，他們沒有理由不珍惜這次機會。

北京市憶通律師事務所劉曉原律師認為，貪官在案發后，面臨坐牢甚至死刑的處境，為了求得從輕處罰，才寫下套話連篇的“悔過書”，表明自己要痛改前非，這其實是貪官慣用的伎倆，是為了在審判中處于有利地位。

事實上，悔過在司法上是嚴肅的。司法實踐中的貪官悔過是作為悔罪認罪的一種表現，屬于量刑的一個酌定情節。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副教授鄭旭介紹說，量刑主要考慮三點：首先看你犯罪的嚴重程度，貪污和受賄看數額，玩忽職守和濫用職權看造成損失有多大；其次看你是否自首或者立功；第三看你是否在審理中認罪。

“悔過書”揭示出來的貪腐心態

江蘇省昆山市檢察院曾對2008年至2012年以來的84份貪官的“悔過書”進行了梳理。在對84名職務犯罪人員“悔過書”的分析中，記者發現，他們實施職務犯罪的心理主要有以下8種——

心態一：貪欲膨脹，見錢忘義。“欲望的閘門一旦打開，墮落和腐敗就會勢如破竹，令人不可抵擋。”昆山市某鎮農技站原站長朱某寫道。

心態二：深感吃虧，補償心理。“多年來在做評審工作，一直抱著進編的目的，今年愿望落空了，感到這幾年待遇很低，心理很不平衡。”原為昆山市財政投資評審中心的外聘人員楊某欣然接受了行賄人送來的17萬元，并錯誤地認為這是對自己工作多年的補償。

心態三：蒙混過關，心存僥幸。“我以為只要將那些錢及時還上，不影響單位資金運行就沒有關系，沒想到會這么嚴重。”就是在這種認識下，昆山市某鎮水利站原主辦會計王某大膽地將單位的100萬元資金轉到自己的賬戶中。

心態四：矛盾交織，難以自控。“我每次拿這些錢的時候心里很害怕，都有一種負罪感，心里很不安。但是在金錢面前，我沒有經得起誘惑。”昆山市中醫院骨二科原主任朱某在嘗到甜頭的同時，又擺脫不了緊張與恐懼。

心態五：攀比作祟，有恃無恐。“看到旁邊人坐高檔車、住別墅，心理就不平衡了，自己工作這么賣力，能力也不差，憑什么賺的錢就不如別人多？”昆山市某局財務科原科長徐某寫道。

心態六：放棄原則，模糊行事。“被告方代理律師是好朋友的妻子，礙于情面，才會為自己的原則找了個例外。”……現實中，這種朋友之間的交情常常被利用。

心態七：貪圖享樂，虛榮拜金。“31萬元是轉存半年定期存單，17萬元用于家里買車，另外還有一些用于家里的房子裝修。”昆山市花橋郵政儲蓄所原營業員陳某，把丈夫廠里的職工工資打到自家賬戶上，“一方面是為了拿點兒利息，另一方面如果今后要用錢也方便。”

心態八：賭徒心態，孤注一擲。“我打電話給兒子，我說兒子你求求你媽，幫爸準備錢，爸過一段時間回來。實際上我還想碰碰運氣買彩票，希望能中獎把錢還上。”挪用公款還賭債，購買彩票填虧空，原花橋國際商務城置業有限公司的孫某四次挪用公款。

貪官的“悔過書”五花八門

“出身貧苦”型：杭州市原副市長許邁永在“悔過書”里自述，他出身于農民家庭，小時候家里很窮，父親雙目失明，以算命為生，母親參加農業生產勞動。1972年，母親得了氣管炎，之后身體一直不好，不能堅持正常的生產勞動。他有兩個雙目失明的弟弟，當時父親的生意不好，家里比較困難，并且還欠了一屁股債，他本人也曾經“起早摸黑、日曬雨淋”過。

“腐敗害怕”型：袁俊維，四川省樂山市委原副書記，曾任四川省峨邊彝族自治縣委書記，樂山市委常委、秘書長。袁俊維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收受他人財物并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數十次收受20余人送的賄賂款物，總額達393.6萬元人民幣、2.5萬美元。袁俊維在“悔過書”里自述：“隨著收受賄賂次數的增多，數額的增大，自己也曾感到害怕，心理壓力與日俱增，經常晚上睡不著覺，做噩夢，每當看到一起典型案例的報道都要緊張好幾天。”

“迷失方向”型：張紹倉，安徽省能源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總經理（正廳級），兼任皖能股份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此前曾任安徽省計劃委員會商貿處處長、安徽省經濟信息中心主任。他在“悔過書”中說：“工作前期，我對金錢沒有太多的想法，走上領導崗位后，我逐漸迷失了自己的坐標，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以企業的大功臣自居，處處說一不二，把企業的人事、財務等權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對重大事項往往是我先拿定主意，集體議事過程僅僅是花架子，常常演變成下屬領會和執行我事前已作出的決定的會議。”

“細數功勞”型：追憶往日的政績和風光，是貪官“悔過書”中的常見題材，借歷史功績來求得諒解。“過去30年，我一直引以為自慰的是：清正廉潔，被人們傳為美談；我的專家論文在國家級專家論文集上登載。”重慶萬州區出入境檢驗檢疫局原局長余某的“悔過書”中，用上千字的篇幅講述自己的“昨日輝煌”。

“才華橫溢”型：湖南省株洲市房產局原產權處處長尹春燕因受賄罪于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在“雙規”期間，尹春燕寫下了3300多字的“悔過書”，“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時常反復地思索，越是在心中灌注了永遠新鮮和不斷增長的贊嘆和敬畏：我頭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律。”這是尹春燕在“悔過書”的開頭，尹春燕引用了哲學家康德的一句名言。“尹春燕的‘悔過書’是我見過的處級干部中文采最好的。”參與調查的一位株洲市紀委工作人員說。

“裝傻充愣”型：曾任安徽省阜陽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后來任安徽省衛生廳副廳長的尚軍在其“悔過書”的開場白中就說：“幾個月來，在檢察院的領導和辦案人員的教育和幫助下，我進一步認識到自己犯罪行為的嚴重性、危害性。”這讓外界啼笑皆非。有網民就質疑說，作為擔任中級法院院長的官員，居然認識不到自己罪行的“嚴重性、危害性”，實在是有“裝傻”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