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侯,家里也養著一些雞。每逢過年總要殺上一只,這樣的任務自然都落在父親的身上。
俗話說:殺雞給猴兒看。家里沒有猴兒,就只能是給我們這些小孩子看了。
父親是個讀書人,殺雞這活總是干得不太在行,也不太利索。可能也正是這樣,才差不多每次都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有趣的記憶。
殺雞也有技術,先把雞抓在手里,將雞頭向后扳轉過去,把雞脖子上準備下刀地方的雞毛摘拔干凈,暴露出雞頸部的動脈處,既利于下刀,也不至于弄臟雞血。奪命的那一刀,要快,還要恰到好處,剛剛好,不能將雞脖子切斷。
父親常常就在那最后的一刀上出問題。
記得有一年,父親按照程序將雞割過脖子,用碗接了雞血,把雞扔在地上,看它撲棱幾下不動了,就拿起扁擔,到街上公用水管處挑水去了。等父親回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雞,不見了。
我們趕緊幫父親一起找,找了好一陣子,才在西屋里間的空地上看到那只雞,它正在地上悠然自得地啄米呢。
看著那情景,父親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我們也都跟著笑了。
還有一年,被殺的是只公雞,也是割完脖子扔在那里,父親先去忙活一陣別的事情。再回來,雞照例找不到了。全家人就滿院子找,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
就在我們感到失望和納悶時,突然,從高高的院墻上傳來嘶啞的公雞打鳴聲。舉頭望去,正是那只挨了一刀的雞。它不但打著游稍微有些黯淡的鳴,還示威似地昂著頭,在墻頭上走來走去。家里人轟了一陣也沒有轟下來。父親說:不用管它了,它支不了多長時間。
后來的事情,證明了父親的遠見。那只雞在墻頭上又走了不大一會兒,就站住不動了。家里的人就站在院子里和它對峙。十來分鐘后,那只雞開始晃悠了,明亮的小眼睛也開始眨巴起來。又晃悠了不一陣兒,打了幾個趔趄,最后,一頭栽了下來。
過程雖然漫長了一些,工作還是順利地完成了。直到煺雞毛的時候,父親還一邊干活一邊笑著說:這只雞,嘿嘿,真有意思。
一只雞收拾好,在鍋里燉熟了,當時還不能吃,要分成好幾份,和白菜粉條一起裝進幾個小扣碗里,等過年待客的時候,再一碗一碗拿出來熱了再吃。等到我們吃到那些滑嫩可口的雞肉時,早已經把殺雞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了。
后來,家里不再養雞了,過年的時候也就少了看父親殺雞的樂趣。
如今,父親也老了,除了腦血栓,還添了糖尿病,大腳拇指頭也截去了一個。即使有雞,他恐怕也殺不動了,更別說帶著我們滿院子找那寧死不屈的公雞。
可每到年跟前,我總還是會想起父親當年殺雞的情景,尤其是他看見那只雞在啄米時猛然迸發出的笑聲,那么清朗,那么響亮,仿佛至今仍充盈著那個光線陳舊的房間,并通過屋門傳出去,在古老的院子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