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根植于沉厚的大地,卻是日常中的奇跡,現實中的云霓,是編織夢想埋葬夢想的誒爾多拉多之地。她容括了希冀的同時也收納了失意,她賦予了語言穿透世俗的力量,讓疲憊心靈有機會在生命罅隙中凝眸遠方。在喧囂如蓋的年代,任何一位堅守詩歌精神的詩人都值得我們尊敬和熱愛,因為他們像野地中經久站立的稻束,用羸弱的臂膀抱緊了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獻予世人一片溫暖天井、一地金色陽光。莊步璇就是這樣一位執于用詩歌鋪平生命皺褶書寫成長聲姿的歌者,他將文字作為銘刻生命印記、錄寫個人悲喜的精神后窗,虔誠地跟隨時光的針腳一路記行、一路回憶,去鋪展與縫合屬于自己又屬于社會的文學征程。
沂蒙群山的渾厚、沂河流水的情深,養育和熏染了一代代優秀的詩人。莊步璇的詩作和他的人生品味與蒙山沂水一樣的淳真和率透。他為人穩重灑脫、樸素真誠,文如其人,其詩作也往往取材日常、立足現實,讀來親切自然,同時又有著語出平實簡單卻直抵深刻的才思。在他的詩作中我們不僅可以感受到悲憫仁厚的博愛情懷和飛揚靈動的敏俏才華,更可沉浸于詩行間或高遠、平樸,或厚重、靈俏,或尖銳、柔軟,或凌厲、溫婉的多元化詩境之中。
可以說,每一位作家都有挑戰語言極限的沖動,而詩人要想創作出具有超越性特質的詩作,更是要擁有獨立的精神體驗,勇敢地去掙脫潮流性、類型化的群體性寫作,找到一種真正屬于自我的語言體系。只有這樣,才能抵達伏藏在藝術景觀深層的精神景觀,從而窺探到詩歌真諦。莊步璇把詩歌作為開啟命運中的困惑、使有限的生命變得恒久而美麗的一把鑰匙,他的詩歌有著堅韌的生活肌理,總是能夠從感知觸覺深層情緒流動出發,依順散點透視的方式捕捉意緒,寥寥淡開幾筆,便將詩的空間無限容擴,即便是盤附在生命細部的微塵,也能在其調試出的聲、光、電、影的烘焙間成為一抹揮之不去的亮色,沒有僵化堅硬邏輯鏈條的束裹,也沒有程式化單向度的平面言說,看似平常卻頗有奇崛之處。比如《玫瑰花》這首詩,他將目光聚攏到花朵那 “一束柔情的火紅,在雕琢二月的寒冷”,由色彩跳躍的形味,極富畫面感。再如《月光行》中那句“在摞滿記憶的枕邊,品嘗生命的苦澀/經歷一次次潮濕的黎明,一路西行”,《念珠》中“人生是一串冰雪凝結的念珠/當風雨融化了沉重的歲月/像生命勾織的河流/有跌宕的險阻/有美麗的瀑布”,《瀘沽湖夜風》中“一朵柔情的白云,纏繞瀘沽湖的歌聲/星星牽著月亮的手臂,羞擾著瀘沽湖的夢”,每一個詞句的破土都纏繞著靈動細膩的感思。
莊步璇不凌空蹈虛也不口若懸河,其藝術想象力浸潤著八百里蒙山沂水的風神韻致,始終根植平實的大地。他寫故鄉的沂河,將其比作“一首萬千年澎湃起伏的長調”,“澆灌著春天的土地”(《我迷戀著我的沂河》。他寫沂河如煙的歷史,寫她“在寒冷的冰川季節,從無限漫長的源頭,認識了太古界的凄苦,元生界的荒漠,古生界的孤獨,和中生界的轟烈”,寫她魅力的風華,以及頑強不屈的品格,寫這條滄桑河流的精神密碼(《大沂河密碼》),氣象擴大,剛勁有力,有著堅硬的文本質地,讓人不禁感喟作為詩人靈魂支點的濃濃沂蒙情懷。
詩歌雖執著于堅守生命個體的幽微體驗,但并不拒絕公共主流話語。莊步璇的詩歌就在公共話語與個人話語之間達到了一種平衡和諧,將審美主體的藝術觸角伸進社會進程的潛隱層次,彰顯了一種歷史時空的縱橫感。在他的詩作中,有奧運會徽誕生時的激動,有非典時期對醫務工作者的頌歌,以及對英烈不朽魂魄的祭奠,我們能在其間涌動著的情感波瀾中讀懂詩人強烈的赤子情環。
此外,莊步璇在探究詩歌形式的傳統與新變間作了有意義的嘗試,即他的部分詩作選擇了將自由體揉合進格律體,詩節上整齊押韻,擺脫了自由詩體“分行散文”式散漫拖沓,也少了格律詩體的僵硬呆板,而且在自由變化的詩節行進間獲得了一種舒緩自如的節度之美,參差允和間有著不俗的音樂律動的調度感,讓慣看后現代詩體雜亂拼貼的讀者有了一種浮躁之外沉潛心境的古典情懷。
我們常說缺乏生命感受與體驗的風景是蒼白貧乏無力的,只有在其間灌注個體的生命意識,才能賦予“風景”以真性情和真靈魂,才能讓人們感受到景色中的靈魂與風景中的呼吸。雖然步璇的詩作在詩思詩意詩形詩味上還有可打磨提升的空間和進境,但要知道“風后面是風/天空上面還是天空/道路前方還是道路”,而在詩歌圣壇前行走膜拜的詩人也還要繼續趕路,我們有理由相信莊步璇這樣一位已然將詩歌創作看作是生命不可或缺一部分的詩人能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希愿莊步璇的文學之路越走越好。
是為序。
【李掖平,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山東師范大學傳媒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導,第八屆茅盾文學獎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