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什么

飛機(jī)起飛時，機(jī)身猛地一震，我倒向一邊。“不要緊，就這么一下。”坐在旁邊的老人用她溫暖的手拉住了我。老人看起來很精神，從外貌上看，我猜測她來自德國或者法國。

“您的北京話很像我外婆講的，現(xiàn)在不大有人這么說了。”我試探著問。老人說：“這是我15歲時學(xué)的中文口音，1936年，還沒開始全面抗戰(zhàn)。”原來老人已經(jīng)90多歲了。

老人告訴我，她的家鄉(xiāng)在法蘭克福，父親是建筑學(xué)教授。當(dāng)時父親收了個中國學(xué)生——一個20來歲的湖北小伙，他常來家里請教問題。學(xué)習(xí)空隙，小伙偶爾會偷偷看她，那時她15歲。4年后，小伙回國前留下一張中德文對照的地址卡片：中國武漢……這個地址她只用過一次，給他發(fā)電報：“將來武漢結(jié)婚，請等待。”

兩人結(jié)婚后，一直在中國生活。1966年丈夫去世后，老人便定居北京。幾十年的時光已經(jīng)讓她完全中國化了，她穿過列寧服，拿過紅寶書，用過糧票、布票……在她的觀念里，丈夫的家就是她的家，所以她每年都要回武漢，即使歲數(shù)大了也如此。

一個德國女人為一個中國建筑師守寡40多年——我無法想象，面對逝去的浪漫、時代的變遷、親人的離去，老人如何保持這份平和。因為在她的敘述中只有當(dāng)初的甜蜜。

飛機(jī)開始降落。“我們還能再見面嗎？”我問。“5天后我返京，咱們要是有緣，還能碰上。”她笑著說。

在武漢住下后，我立刻訂了5天后的機(jī)票。因為老人，我開始想念我的丈夫。我撥通家里的電話，是丈夫的聲音：“就知道是你。”我給他講起那位老人，丈夫靜靜聽著。“我知道你很愛我。”我忽然有了表達(dá)的沖動，這是平日里我不會做的。丈夫笑了，但話語依舊淡然：“我在洗衣服、窗簾，一個老婆出差了的男人只能這樣消磨時間吧？”這是他一貫的表達(dá)方式。放下電話，我去給丈夫買了件毛衣，這是我第一次想帶禮物回家。

5天后，我早早來到機(jī)場，也見到了如約而至的老人。她拉著我的手說：“姑娘，這就是緣分。下飛機(jī)有人接嗎？”我搖搖頭：“我丈夫今天下午出差。”老人說：“聚少離多，我們當(dāng)年也這樣。你丈夫一定不希望你出差。”我點點頭，突然想哭。“因為有分離，在一起才寶貴啊。”老人拍拍我的手，“我們相思相守了30年，之后我用40多年的時間來回憶。你離家5天，用4個夜晚來想念，很充實，對不對？”我的眼淚落下來，打在她手背上。分別時，老人問我：“姑娘，你知道婚姻是什么？”我一時語塞。老人笑笑說：“婚姻就是把穩(wěn)定送給你愛的人，把浪漫留在你心里。”

回到家，看到丈夫留的字條：“我會用魂斗羅第六代的速度快去快回。”桌布、窗簾都是新?lián)Q過的，屋里飄著淡淡的香味。我抱著柔軟的新毛衣坐在地板上，想著老人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