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與姐姐:
我們都曾打那一場無聲戰役中走過,沒有硝煙沒有炮火,可我們走得慌亂匆忙。我們都曾稱它為地獄,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可路過那個炎熱的夏天,我們才知道什么叫天堂。
杭州今年的春天,斷斷續續不長久也不斷絕。冬天和夏天的快速過渡,淹沒了春天的萬物復蘇。微雨淅淅瀝瀝好多天,好像春天的戀戀不舍。
寒假開學剛到杭州的第二天下了雪,南方的雪下得不大但染得綠草地蒙上了淡淡的白色,我和老大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跑去西湖看傳說中的斷橋殘雪,可撐著傘的情侶挎著單反背著三腳架的行者蹦蹦跳跳的孩子還有蹣跚行路的老人踏熱了那條橋,雪化成了水融進橋里。當年許仙遇到白娘子的雨天,也不過這一場朦朧之色吧。
遠處的雷峰塔隱在霧里,好像記憶里的人兒,坐在熟悉的教室,陽光的顏色跳躍在窗上,跳躍在額前,讓腦海中的畫面泛著鵝黃帶著暖意,蒙眬了流失在過去的記憶。
老大在旁邊叫我幫她拍張照片,她明媚的笑容撥開了霧氣。
杭州的夜晚濕漉漉的,仿佛一場永遠過不去的雨季。
我努力忽略一天以來的疲憊與失落,去看一本南笙的書。
那個風一樣飄忽雨一樣溫柔的女子在鏡頭前面笑得坦然而神秘。
——如果可以,死后我的骨灰要分成四份。
一份找個錦囊,裝于其中,做成項鏈,贈與愛人。
一份找個森林,埋于樹下,化作春泥,命延樹根。
一份找個深谷,撒于山下,被風吹散,流浪天涯。
一份找個海邊,撒于深海,隨波逐流,渡向來生。
渡我到我的來生。
字不含禪,字里行間卻滿是禪意。
我非信佛之人,但我信仰生命。或許生的緣由死的歸屬不是我們能夠參透的道理。很多大人們總是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小,走過的路還沒有我吃過的鹽多。
夏有涼風,剛好拂起哪個女生耳邊的碎發。涼如水的夜晚,古琴纏來絲絲靡音,繞過宿舍床邊的明信片。看著南笙雜記似的文字,我忽然覺得,其實緣起緣滅本來就在一念之間。好像那年你喜歡過一個男生,為他學唱過一首傷情的歌;好像那年你依賴上一個孩子氣的老師,為此深夜挑燈熟讀課本只想爭個好成績讓他笑一笑;好像那年你因為一句話愛過一本書,因為一個明星追過一些劇,因為一個圖片轉發了一條說說。
好像那年,只因為一個名字選中了一所學校一個專業,一個你給自己的未來。
而這些,無關生死攸關的大事,卻讓你變成以后這樣的自己,且沒有退路。
知道我是東北人時,很多人問過我為什么要報這所南方大學。
我總是玩笑似的回答,被古人的詩句騙了唄。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為了遠方的情結,為了蘇杭的情懷,為了青石板路小橋流水人家的美夢,我當初這樣想著絕不后悔。報好志愿的那一刻,甚至出過長長一口氣,終于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高中結束高考結束這么多年苦逼的求學長路。
或許每個孩子都有這樣的夢想。早上睡到自然醒喝點小粥聽個小曲上堂喜歡的課然后去吃午飯睡個飽飽的午覺看本喜歡的書喝點喜歡的飲料,閑閑淡淡一午后。多么完美的大學生活。
可惜真的過上才知道——
一上午只有兩堂課,可一堂課半上午。什么大學下午都放假的鬼話都是騙人的。晚上自習最算輕松,做起實驗沒個盡頭。
都說社團鍛煉人,做不到領導勉強算個跑腿小工。
明星大腕兒一個個都來開演唱會,明明近在咫尺其實沒票一樣看不到。
串著教室和不同的人一起上課聽上去很爽,其實上得多了發現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人罷了。
課程依然是學校安排的,自選的公選課上也只是看看雜志補補作業。
再沒有高中的純粹喜歡,那年心中干凈的少年已經不再有第二個人可以取代。
就連傳說的瘦西湖,也只看得到人頭攢著人頭,當真沒有盡頭。
其實很多東西并不如我們想象中的美好。是我們太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臆想賦予了它完全不同的表象。
剛上大學的時候,很多人懷念高中純粹的感覺。
不久之后,更多的朋友不再聯系。
當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圈子變得不同,當初的人們已經不熟。
而你還要繼續往前走。
走哪一條路呢。
走那條你必須告別過去往前看的路。
走這條你已經做出選擇沒有了退路而你注定要前行的路。
可是又有什么關系呢。
縱然我們毫無經驗的選擇只為走出一個小城,縱然我們還摸不清方向看不清未來,縱然我們每天痛恨自己的不努力羨慕別人的全力以赴,縱然我們陷在一群人里分不出別人也無法讓別人辨出自己,縱然我們終有一日要變得同身邊的大人們一樣柴米油鹽醬醋茶庸庸一生。
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依然還在開著這個年紀的玩笑,在朋友面前肆無忌憚的爆粗口,不開心可以吃頓麻辣燙把悲傷和著鼻涕眼淚扔進垃圾桶,聽著父母長輩沒完沒了的嘮叨,然后依舊偷偷看自己的雜志小說追自己的韓劇打自己的籃球追自己的妹子。
我從來都不喜歡年少輕狂這個詞。
它太重太沉會壓彎了我們年輕的脊梁。
看自己喜歡的書賞自己喜歡的風景。走過一段屬于自己的時光和路。
該玩的時候盡情地瘋,該努力的時候絕不含糊。
做更好的人才能走在更好的路上。
那一年的盛夏,我們還守在炎熱擁擠的課桌后,跟同桌開不大不小的玩笑,偶爾傳來誰的緋聞被一群有著明媚笑容的女生悄悄地咬著耳朵。
而如今,又一群孩子被迫面對一場無關以后卻有關未來的戰役。一如那年的我們,看不到盡頭的日子,卻像車輪一樣在我們不甚清楚的時刻咕嚕嚕地急速向前,不管不顧我們茫然而不舍的眼神。
但是直到現在我仍然記得那年那天的那個清晨。
天是晴的,早上的陽光已經可以烤得臉暖暖的,唯獨教室里的空氣因為人還不多顯得清涼而爽朗,教室正中央的屋頂漏著昨夜的雨,落在早早被值日生備下的盆子里發出嗒嗒的脆響,有幾個同學趴在自己的座位上淺淺地睡著,某個正在看課本的同學聽到響聲抬頭向我輕輕地問了句早安,黑板上的倒計時又被我減了一天,我擦干凈黑板回到座位上做出一道昨天研究很久仍然很困惑的題目。
破舊的教學樓炎熱的夏天,卻直到現在都讓我記得那一刻空氣里安穩靜好的味道。
杭州的今夏不見春,卻最是讓我想念那一年時光深處的盛夏光年。
我們都從那里蹣跚而過,聽到過那年夏天的風聲呼嘯不停留。
我們都曾用彼時的我們最羨慕的大學生活來懷念那個最是累身累心的戰場。
如今我們站在當初向往或不曾想過的土地上,想念我們那年忽略過的簡單時光,也許就像以后的我們后悔今天的罔顧昨日悼念今天可以肆無忌憚的孤獨。
那年六月盛夏
白衣彩褲奮筆疾書
而今雨季初夏
春已不再盛夏不來
少年也已遠方不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