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吧，喵小姐

清明假期難得回了一次家。飯桌上老媽向我抱怨起廚房里最近的野貓來得越來越頻繁了。正說著，廚房那邊就傳來了聲音。我拍拍胸脯說：“讓我替月亮消滅它們吧。”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趕去廚房。但當我打開廚房的門時，正好對上了躲在墻角里舔著剩菜的野貓澄澈的目光。就那么一瞬間，我竟然想起了你。

你的名字叫許曉晴，我忘了給你取過什么別名，但可以肯定的是從來沒有喚過你喵小姐。你有一張嬰兒肥的臉，小小的眼睛卻很有神，明明頭發短得像哥們兒，硬要往后一束成小辮子。整天大大咧咧的，跟喵小姐這名兒絲毫不沾邊?？墒侨绻梢缘脑挘蚁雴灸阋宦曔餍〗?，我親愛的喵小姐。

和你的相識實在是很無厘頭。我在飯堂打飯的時候插了你的隊，那時候你瞪著我說：“同學，麻煩不要插隊?！蔽翌^也不回地說：“你管不著?！焙髞砟闶窃鯓拥谋砬槲也挥浀昧?，打完飯后我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但在飯桌上Mercy熱情地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才明白什么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后來也不知怎么的，我們逐漸熟絡了起來。每次說起這樣的相識時，你總是笑彎了腰，而我總是憋紅了臉?？墒悄悴恢?，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再去插別人的隊，即使飯堂多個窗口頻頻告急，排隊排了一次兩次三次，都不會去插別人的隊。要是你知道的話，你應該會一臉的不相信吧?？衫碛珊芎唵伟?，因為你不在隊列里。

而我只想插你的隊。

初二下學期視力下降，死皮賴臉地問老媽要錢去配眼鏡。老媽擔心地說：“第一次配眼鏡你自己應付得來嗎？”我說：“有同學陪著我?！崩蠇屜癜l現了地雷一樣警惕地追問：“男的女的？同班？人長得怎么樣？成績好不好？”

我想也沒想就說：“男的啦，不同班，人長得一般般，成績也一般般?！闭f完，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忘記了為什么會想到約你一塊去配眼鏡，忘記了為什么老媽問起你的時候我會不假思索地說你是男的，忘記了為什么你已經說了沒空兒還是軟磨硬泡硬要你陪我，可我記得人生中第一副眼鏡的鏡框是你給我挑的。

你踮起腳尖，吃力地給我戴上你給我挑的眼鏡后，認真地說：“戴半框眼鏡看起來多斯文啊?！蔽矣袔追植唤獾貑枺骸翱蛇@有什么用啊？”你一臉得意地解釋：“因為這樣就可以掩蓋了你的一部分猥瑣氣質啊?！?/p>

可你為什么不把我的記憶也掩蓋了，至少現在回想起來也不會歷歷在目。

初三那年，你跟隨你的父母回老家順德念書。整整一年我們沒有見過面，我們之間的聯系只能緊緊地捆著企鵝。你在家用30W的攝像頭沖我做鬼臉，給我看你家的裝修，給我看你不會做的物理題。而另一端的我面對攝像頭卻呆若木雞。你說沒關系，我隨便說點兒什么都好，因為你喜歡聽我純樸而溫暖的嗓音。你還說我不當廣播員真的浪費了。我卻對你說初三這一年我要學會彈吉他，至少要會彈《兩只老虎》，這樣在中考后的歡送會上我就能夠唱給大家聽了。另一端的你聽了后，驚喜得眼里仿佛溢出了光芒。那天中午你午飯也顧不得吃，幫我在淘寶上挑吉他，挑教材?？赡阍趺纯床怀鑫沂莻€三分鐘熱度的人，過了沒幾天，學吉他這個念頭便漸漸打消了。

每次你在企鵝上催促我趕緊買吉他的時候，我總是很敷衍地說：“我賬戶沒錢呢，過一陣子打錢進去再買。”可一等，就是初中畢業了，而你沒再提這件事。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買吉他，可每次看見有男生在彈吉他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這件事，如果你還在的話，會不會拍著大腿嚷嚷：“說好的《兩只老虎》呢？”

原來好多事不能等，一等，承諾會吹散，熱情會燃成灰，你也會不在。

中考后的暑假，一天早上，你對我說因為有點兒事情要處理所以會來這里幾天。我知道后立馬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洗完后還在鏡子前臭美了好久。收拾好東西后，問老媽要了一張毛爺爺就跑到對面馬路搭車。一邊等車我一邊不斷地給你發消息：“我現在開始等車啦。”“今天很曬呢?！薄败囋趺催€不來??？”“你吃飯了嗎？”“我上車了?！薄败嚴餂]什么人呢?！薄?/p>

半小時的車程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每隔兩分鐘我就給你發一條消息，對你發牢騷，給你講冷笑話。因為我怕下一瞬間你會消失，下一瞬間我再也見不到你，我怕一等又是一年。

那時候你站在KFC門口，撐著一把太陽傘，化了淡淡的妝，我幾乎不敢認你。不記得我們都去哪玩了，只記得吃的所謂團聚飯竟然不是米飯，而是在溏心吃炸醬面。吃完面后，你假裝不經意地問：“時間還早啊，要不去你那兒玩？”我想也沒想就說：“好啊?！比缓笥趾湍阕税胄r的車屁顛屁顛地去到了我所在的那個小鎮。我帶你去了我呆了六年的小學，參觀了我一直怕夜晚上廁所會鬧鬼的宿舍樓，躲開校警溜上了寄托著我小小夢想的教學樓樓頂。你爬樓的時候像一只利索的小貓，待我氣喘吁吁地爬上樓頂，你背著我，站在欄桿旁用力地伸開雙手。我喚了你一聲，你轉過臉的時候，發絲纏繞著你的臉龐，我分明看到你的眼里盈著淚。陽光下，你的淚閃著最卑微的光芒。

在樹蔭下乘涼的時候，我鼓起很大的勇氣說：“時間還早啊，要不來我家玩？”你竟爽快地答應了。

十多分鐘后，我和你拎著幾袋零食和四瓶不同口味的啤酒站在我家門口。面對家人訝異的目光，我淡定地解釋說：“別瞎猜，這是云姐的同學?！闭f完，還對你使眼色讓你上樓。老媽張了張嘴，卻沒說話。我噌噌噌地上樓后，看見你正不知所措地站著，頓時笑了起來。零食沒怎么吃，倒是和你痛快地喝起啤酒來。干完一瓶后，我竟然一邊灌著啤酒一邊扯著你去參觀我的臥室。

我想那天買的啤酒酒精度數太高了，不然你的臉怎么一直那么紅。

下午四點多，醉醺醺的我堅持送你到對面馬路搭車。紅著臉和售票員討價還價了一會兒后，我才肯讓你上車。但我怎么不記得那時候你有沒有朝我深情地揮手道別，有沒有鄭重地說一句再見，只記得你坐在最靠后的位置。車轟轟烈烈地開了好遠后，我才幡然醒悟朝著車使勁揮手，揮著揮著，晃出了眼淚。

可你有沒有看到被甩在后面張牙舞爪的我。匆匆忙忙，最后卻少了一個認真的告別。

事后你給我發消息：“還真沒看過說謊也不臉紅的人啊。”我回復你一個酷酷的表情，滿臉的得意?？赡阍趺磿?，后來我老媽和我說起你的時候，一臉平靜地說那時候早就猜到你是我的同學，才不是什么云姐的同學。可我才不會告訴你呢，不然就顯得我很不酷了。

上了高一后，你在企鵝上告訴我，你談戀愛了。我回復你：恭喜。還沒想好接下來該說些什么，你的頭像已經迅速地熄滅了。后來不知道怎么，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我生日的時候你沒有用祝福轟炸我的企鵝，每一個早上你沒有和我說一聲早上好，每一個周末你也沒有和我視頻聊天。我一直期待著明天醒來你會像以往一樣主動聯系我，卻從沒想過主動聯系你。后來，我連打開與你的聊天框都沒有勇氣，只能通過不斷地刷新你的空間動態來了解你的近況，再后來，我發現我的企鵝好友里沒有了你。我們多像兩條相交的直線，相交過后，愈走愈遠。

高二上學期十月份熱得厲害，一次去買書的在路上碰到Mercy，不知怎么的提起了你，Mercy哽咽著說你去世了。一天上學的路上，你讓你爸爸在半途讓你下車，然后走去附近的一條河投河自盡了。我擺擺手，一臉不相信地說：“大晚上你開什么玩笑啊?！闭f完后來不及和Mercy道別，書也忘了買，一個人從五公里外的雙林書屋走回了學校宿舍。

回到宿舍后我扯過棉被倒頭大睡，悶得滿頭大汗也不肯拉開被子。腦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止也止不住的慌張。你知道嗎，原來枕頭濕了真的很不好睡，不然我怎么一天晚上都睡不著。你知道嗎，原來眼淚和汗都是澀澀的，不然怎么我會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為你而哭。

可你不會知道，就像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后來我當了一名廣播員，永遠不知道在宿舍我抱著室友的吉他彈到指尖出血也不放手。

夢里我常常會夢到那個夏天，我在這喧囂的世界里把尋找你的時候，你木頭似的站在KFC門口，眼神茫然地盯著腳尖，撐著一把傘，可汗水還是止不住地順著你的臉龐滑落，像極了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貓。當我喊出你名字的時候，你的眼眸里大片大片的空落讓我難受。我有那么一瞬間想上前緊緊地抱著你，告訴你我還有一個肩膀可以借給你。但是都沒有，什么都沒有，我只是偷偷地深呼吸后，把涌上了喉嚨的悲傷藏好，大步上前，拍了拍你的肩膀說：“小胖妞，好久不見啊?！?/p>

可如果現在還能見上你一面的話，我想親口對你說：“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喵小姐?！?/p>

忽然記起在那個缺少了一個認真的告別的午后，你臨走前對我說：“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我晃著頭，神志不清地說：“那祝你青春常駐，萬事如意?！笨赡翘煜挛绲年柟馓萄郏萄鄣脕聿患翱辞迥阕詈蟮谋砬?。但如果現在可以讓你聽得到我的話，我多想告訴你我在一首歌里找到了那個卑微到的塵埃里的你，那個小心翼翼渴望得到愛的你。

人見人愛的喵小姐/她也像我一樣睡不著/每天也想著如何吃飽/但她的眼神仍是那么純潔/即使早已感到世間的浮躁/可是再見吧再見吧喵小姐/能否原諒那個招惹你的少年/別讓靈魂徘徊在那黑夜/我知道你不會迷失雙眼/你不會理會我出現過的昨天/跟隨著那一縷陽光/就能找到最美的世界/孤獨的人不會走出房間/現在也只是個美麗的謊言。

當我回過神時，墻角的野貓早已逃之夭夭，老媽趕來廚房，心痛地說：“哎呀，鍋里的排骨都被它吃了！”我把沾上了油漬的手往背后縮了縮，一言不發。墻外適時傳來了它慵懶的叫聲，和在四月初春的日光里，和在老媽的長吁短嘆里，但卻無法和在我心里滿滿的愧疚里。我能做的，只是瞞著老媽給予它陽光與食物，卻無法給你什么。

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遇到一個像你一樣的喵小姐，但如果遇到，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給她所有的愛與希望，告訴她在最絕望的時候還有我的肩膀，告訴她在最難受的時候還有我給她拭淚，告訴她在喧鬧的街頭迷失的時候還有我的擁抱。

因為我想用這種方式和你作一個認真的告別，畫上一個當時來不及畫上的句號。

然后用我最純樸最溫暖的聲音，對另一端的你認認真真地揮手告別：“再見，許曉晴，我親愛的喵小姐?！?/p>

再乞求時光，原諒那個不夠勇敢的少年。

以下是后記：

這個故事是真的，本來一直不想再提關于她的任何事。上周六在學校團委被雨困了回不了宿舍，于是呆在團委聽歌。聽著聽著聽到了王曉天的《再見吧，喵小姐》，于是想起了她。那天晚上我寫到一點多，然后沒有保存在U盤里就回了宿舍，周日中午去團委的時候，發現書記以團委電腦太多垃圾為由給刪除了，我上網用盡各種辦法也恢復不回來。那時候真的很氣憤，氣得想哭，但最后還是咬咬牙重新寫過，因為我想用我笨拙的文字，來紀念這個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女孩。修修改改了好多遍，只是想將最真實的她還原出來，和那個膽小卑微的我寫出來。我知道，她如果看到了，也會很高興。

我的空間里有一個相冊叫：老友鬼鬼。里面那個女孩就是她。照片就是上面提到初三暑假和她出去玩和來我家的照片。

時間永遠停留在2012年07月22日 17：46。

寫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所有不敢勇敢、膽小卑微的我們，生命中有些人不珍惜就會消失，再也找不回。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