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5月26日下午就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集體學習時發表重要講話指出,在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問題上,要講辯證法,兩點論,“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都要用好,努力形成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機統一,相互補充,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格局,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
從邏輯上講,我們應當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即首先保證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迄今的實踐證明,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作用,是各種資源配置方式中效率最高的配置方式。原因在于:
各種資源所有者資源配置的目的都在于效用最大,并因此而使得資源配置效用最大。資源配置是各種資源,例如資本、土地、勞動等所有者的資源配置,資源的命運就是資源所有者的命運。以商品生產為例。按照馬克思的論述,商品是使用價值和價值的矛盾統一體,商品的使用價值是價值的物質承擔者,只有社會需要該商品的使用價值,該商品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商品生產者才能盈利,才能生存和發展,這樣的資源配置才是有效率的資源配置。這樣形成的GDP比人為制造的GDP質量要高得多。
市場配置可以使各種資源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的比較優勢。市場經濟下配置資源的具體途徑是交換,而交換則以分工為前提,分工的原則是發揮比較優勢。按照斯密的論述,這種發揮了比較優勢的分工,能充分地提高各種資源乃至整個社會的效率。他舉例說,某人開始既打獵又造弓箭,后來該人發現自己更擅長打獵,就把自己的資源配置到打獵上,另外一個人則擅長于造弓箭,就把自己的資源分配在造弓箭上,兩個人互相交換,不僅兩個人的蛋糕做大了,而且社會的蛋糕也更大了。
市場配置資源可以高效地收集和利用各種信息。經濟運行是有成本的。收集和處理信息是經濟運行的主要成本。市場經濟較之于其他經濟體制,能更為準確地收集和利用信息。斯密曾經指出,“關于可以把資本用在什么種類的國內產業上面,其生產物能有最大價值這一問題,每一個人處在他當時的位置,顯然能判斷得比政治家或立法家好得多。”這里的“每個人處在他當時的位置”,既包括他當時所掌握的知識和信息,也包括他的身份,他和資本的關系即財產的所有權問題。同樣推崇市場經濟的哈耶克更是認為,專家和領導所掌握的知識和信息,并不等同于人們處理和解決問題的全部知識和信息。每個人都掌握著與自己從事的職業相關的、可以利用的信息,只有他適合做出相應的決策,并由此而有效地分配資源。歐盟執行委員會前主席戴洛爾指出,世界上沒有任何電腦能比市場更好地處理信息。原因在于信息是主觀的、私人的、局部的、且瞬息萬變的,市場更適合作為主體對它的收集和利用。
市場經濟下的資源配置是競爭狀態下的配置,具體表現在:第一,當資源所有者把其所有的資源、例如資本和勞動配置于某個行業或產業時,就存在著事實上的優勝劣汰。于是,創新和品牌塑造就成了每個企業的自覺行動。馬克思論述過超額剩余價值或超額回報的形成。某一企業由于率先創新而獲得超額回報,這種超額回報隨著其他企業的跟進而迅速地平均化,于是又有了新的創新。市場經濟下企業更多地追求自己的回報相對地高于別的企業,“相對”得多比“絕對”得多更為重要,這個過程就像軍備競賽一樣永遠不會完結。第二,試圖吸引各種生產要素的國家和地區同樣處于競爭狀態,他們必須提供好的社會人文環境,以使資本和人才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環境與吸引資本和人才的關系具有馬太效應。
市場經濟下資源配置的主體是企業家。這首先在于企業家的追求通常是通過把企業做好,實現自己的社會價值,具體途徑是通過創新引領資源配置。熊彼特論述了創新的五種情況:采用一種新的產品,即消費者還不熟悉的產品;采用一種新的生產方法;開辟一個新的市場;掠取或控制原材料或產品的一種新的信息來源;創造出一種新的企業組織形式。這五種情況都是一種資源配置。奧地利學派更是十分推崇企業家精神,認為企業家精神的精髓就是去發現、去看、去感知、去認識、去行動、去捕獲。我國經濟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是因為有千千萬萬的企業家,而不是依賴資源豐富。
根據上述分析,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意義非常巨大,然而更為重要的是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必須有健全的市場經濟體制的制度載體,例如明確的產權,完善的市場體系,統一進入的規則,以及政府作用的合理邊界等。
要使整體的經濟體制的效率更高,不僅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還要更好地發揮政府職能,形成有機互補
迄今為止,世界上任何實行市場經濟體制的國家,都是“看不見的手” 和“看得見的手”的有機結合,所不同的是在此一國家“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多一些,“看得見的手”發揮的作用要少一些;在彼一國家“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少一些,“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多一些。在一國的一個時期,“看不見的手” 發揮作用多一些,“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少一些;在另一個時期,“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少一些,“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多一些。影響這些不同組合的,是一國的歷史、文化、傳統,以及一國特定階段面臨的經濟社會任務。例如,同樣是市場經濟國家,美國是典型的自由市場經濟,“看不見的手”發揮的作用更多一些,“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更少一些。法國、德國雖然也實行市場經濟體制,但從一開始政府的作用就相對更多一些。就一國而言,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由于面對的經濟社會任務不同,“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的程度也是不一樣的。美國在1929年經濟大危機以前,實行的是典型的自由市場經濟,“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更多一些。1933年之后,實行的是羅斯福新政,進而奉行的是凱恩斯主義,“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要多一些,到了里根時代又實行更為自由的經濟政策。盡管“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有著不同組合,但其共同的基本特點都是必須保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決定作用的發揮。
我國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體制,“看得見的手”發揮作用肯定要多一些,但“多一些”應當以保證“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以及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為前提。由于傳統的集權社會,以及四十年的計劃經濟歷史遺產的深刻影響,在我國,政府要更好發揮作用,就應當:
第一,要保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習近平同志在5月26日的講話中明確指出,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其實就是貫徹了問題導向。現在仍然存在著很多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的障礙,例如一些地方政府直接扮演市場主體的角色,明顯存在著角色錯位;由于各種行政壟斷和審批,難以形成公平統一的市場競爭體系;又如不適當地對市場頻繁的干預,擾亂了市場和經濟本身的自發秩序。基于此,就當代中國的實際情況而言,政府更好發揮職能就是通過自己的適當退出,回到市場經濟下政府發揮作用的應有邊界,以保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應當強調,在一個有著集權的歷史傳統的國家,保證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是政府的首要任務。
第二,在市場經濟下,政府要更好地發揮作用,必須有合理的“邊界”,就是在自己具有比較優勢的領域,在科學界定的領域發揮作用。在這個“邊界”內就容易更好地發揮作用,超出合理的邊界通常容易出問題。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指出:“政府的職責和作用主要是保持宏觀經濟穩定,加強和優化公共服務,保障公平競爭,加強市場監管,維護市場秩序,推動可持續發展,促進共同富裕,彌補市場失靈。”這一論述清楚地界定了政府發揮作用的“邊界”。
亞當·斯密對于市場經濟下政府的職能有著更加經典的學術層面的論述。政府的職能首先是提供的公共安全。他說:“君主的義務,首先在于保護本國社會安全,使之不受其他獨立社會的暴行與侵略。”第二是提供法律秩序和社會公正。斯密說:“君主的第二個義務是保護人民,不使社會中任何人受其他人的欺辱和壓迫,換言之,就是建立一個嚴正的司法行政機構。”第三是提供其他公共產品。斯密說,“君主或國家的第三個義務是建立并維持某些公共機關和公共工程。這類機關和工程,對于一個社會當然是有很大利益的,但就其性質來說,如果由個人或少數人辦理,那所得利潤絕不能償其所費,所以這種事業不能期望個人或少數人創辦或維持。”斯密這里所講的,實際上就是現在人們所講的公共產品。對于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現代經濟學進行了繼往開來的研究,基本上沒有超越亞當·斯密的論述。而成熟市場經濟國家的政府也基本上遵守了市場經濟對政府職能的要求。我們看不到成熟市場經濟國家用政府行政手段干預經濟,也看不到這些國家的地方政府直接扮演了市場主體的角色,更看不到這些國家的政府唯GDP的馬首是瞻。正因為政府和市場都扮演了它應當扮演的角色,這樣的體制才是高效的。
第三,政府要更好地發揮作用,必須改變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習慣是長期重復某一種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而形成的近似于條件反射的下意識的行為。習慣是一種力量,可以是一種好的力量,也可以是一種不好的力量。現實生活中有些習慣與市場經濟的要求并不協調。例如:輕易地干預價格。需知使市場在資源中發揮決定性作用,是通過市場的價格機制進行的,是市場價格反映資源的稀缺程度,指引資源的合理流向。政府需要做的是健全體制使之形成準確的價格,而不是干預價格,干預價格只會扭曲信號。例如,農產品價格上揚通常是因為農產品短缺,反映這種短缺的價格可以傳遞信息,刺激生產,平抑短缺。抑制價格傳達了相反的信息,只會更加短缺。一些地方政府熱衷于用行政手段推進的,由各種特殊優惠政策帶動的不計成本,不計后果的大手筆項目。例如,市場經濟下的一體化是通過產業的紐帶,通過交易形成的有機的一體化。然而,一些地區卻用蓋房子連接兩座城市的方式盲目推進毫無效益的、地區之間所謂的一體化。熱衷于頻繁的宏觀調控而不是經濟體制的完善和建設。應當明確,我們既然選擇了市場經濟,就應當認識到體制的力量,以及體制所能激發的知識、信息和激情是大于計劃者、大于人的聰明才智的。我們首先應當讓市場發揮作用,然后才是盡可能少、盡可能科學、盡可能正確地宏觀調控。比起健全的市場機制本身的作用,宏觀調控的作用只能是第二層次。過于頻繁的調控,只會引起更加頻繁的經濟波動,使得人們更關心和更多地研究政府的政策走向而不是市場走向,誘發短期行為和投機心理。更少、更科學的調控、才是政府職能更好發揮的表現。
(作者: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宋明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