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者無言詩歌及詩觀

那些遠去的名字

那些從我眼前、耳邊離開的人

將不再回來

成為我記憶里的黑白照片

服毒、上吊、跳樓、失足、疾病、意外

這些動詞或者名詞

成為我熟識或陌生的人遠行前的定語

我的生活圈子那么小

小到一個小村，一座學校

一個小區，一個單位，一條路

但壞消息依然那么大

大到整個春天的風和陽光、整個民族的祈禱和張望

也遮不住，一聲小小的哭泣

失去故鄉的人

那些急著從鄉村逃離的人

那些想改變命運改變生活的人

那些讀書、考學，躍出農門的人

那些離鄉進城，做生意，打工的人

他們都丟下故鄉，走了

鋼筋水泥的城市，有著陌生冰冷的表情

那些農民工、白領、生意人

那些貧苦、小康、富足的人

他們的體內都有一個巨大的傷口

在逢年過節的日子里，在無邊的黑夜

發炎，疼痛。久久不能愈合

回鄉的路那么遠

異鄉的風那么大

越來越空的故鄉，像是被一個偷走了內臟的人

奄奄一息。只有期盼的眼神還閃著微光

越來越擠的城市，像是一個過度肥胖的人

它大腹便便但步履蹣跚

在秋天，失去故鄉的人

一再擰緊體內的發條

落葉覆蓋了他們內心巨大的傷口

但又被一陣陣秋風

反復翻開

起風了

起風了。先是一片葉子

告訴另一片葉子

后來是一棵樹告訴另一棵樹

起風了。先是一滴水

告訴另一滴水

后來是一面湖告訴另一面湖

起風了。先是一只蝴蝶的翅膀

碰了碰另一只蝴蝶的翅膀

后來是一場地震和海嘯光臨人間

起風了。先是一個人聽見了另一個人

逐漸減緩的心跳

后來是兩個人拉著手走進時光的深處

夜行者

火把就快燃盡

夜行者仍未從黑暗中走出

他依次丟失了

同伴、錢財、棉衣、食物

以及一封重要的書信

離天亮尚早。糟糕的事情接踵而來

夜行者接著丟失的，除了耐心、勇氣和膽量

還有寫信人的遺言。后來

他的聲帶也在嚴寒中失去了，包括

兩行無法收回的眼淚

再也沒有什么可以丟失的了

但無邊的深夜依舊貪婪

當曙光來臨，一只狼朝著雪地里的一只鞋跑去

它劃出箭一般的弧線，眼睛里閃著

郵差般的光芒

妥協

連接寺廟的小路被荒草占據了

但是童年的印記還在

昔日這里香火旺盛

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連草木也被神靈所附

小時候曾跟隨母親

一邊玩無聊地玩石子。一邊等她們

結束虔誠的跪拜

有時候忍不住，也會笑出聲來

被大人責罵，罪過

離家十年后回鄉

寺廟早已坍塌了，只剩依稀的根基

藏于青苔之下。我朝著廢墟跪拜

雖生疏笨拙，但也掩飾不盡

心中的虔誠

母親在山下曬太陽。正月陽光的溫暖

給她的腰椎注入了一絲活力

生病的女兒剛服過藥，暫時止住了咳嗽

夜晚馬上就要來臨了。而黎明

依然遙遠

那一年

那一年。我從北方來到江南

在一處橋梁工地上，守著簡易的活動板房

伴著酷暑、民工和他們的汗水

看錢塘江渾濁的潮水翻過江堤

趕走圍觀的人群

那一年，在建的復興大橋橋墩上

一百八十八米高的鋼鐵塔架

微微地晃動著身子

——不知是面對錢塘潮涌的緊張激動，還是

對滔天巨浪的不屑一顧

那一年，綠皮火車南下

一節節車廂裝滿了象牙塔里的夢想和希望

在城市的邊緣，行囊卸下

年輕人掏出熱血

要將杭州建造得更加天堂

那一年，是三十九度的江南

南屏晚鐘依舊可以穿透熱浪，只是不見了

傳說中西湖輕軟舒爽的風

錢塘江和小學課本《觀潮》中的那條江相去甚遠

在潮起潮落中裹著水草，渾濁向東而去

冬天并未走遠

過了年，就該立春了

雖然薄冰仍在，雖然大地上的一切

還未蘇醒，但午后的薄薄的陽光

在我心中鼓吹著爐火

讓我脫掉了那件

滿是深冬痕跡的厚棉襖

隨后。我聽到了感冒敲門的聲音

緊湊而粘稠。它對我那么好

近乎無賴地形影不離

2014，我想和這個新年好好談談

但還未開口，持續的咳嗽

就阻止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