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愛情,生活是生活】
我來楊家埠是為了找一個叫楊笙的人,我要從他那里取回3年前姐姐落在這里的蝴蝶風箏。
穿過賣木版年畫和風箏的集市,又過了兩條青石板鋪成的老街,我終于找到了楊笙的家。叩門,并沒有人應答,才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便開了。
小院的地面鋪著青石磚,清掃得一塵不染,上面堆滿了竹子骨架,和一些色彩繽紛的繪畫。在院子左側的一條廊道里,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蝴蝶風箏。
姐姐曾說過,楊笙是她見過的最干凈的男子。她說這話的時候,婚紗店的服務小姐正蹲在地上擺弄著那如云朵一般柔軟的超長裙擺。我托起她的左手,看著無名指上的鉆石戒指問道:“既然這樣,為什么不嫁他?”
姐姐摸了摸我的臉,笑了。
我知道那笑容里的意義:愛情是愛情,生活是生活。她不可能把她的一生,交給一個風箏師傅。
正想著,那扇雕著鏤花的木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白衫青褲的男子探出半個身子來,他問我:“要買風箏嗎?”
那真是天底下最干凈的男子,和姐姐說的一模一樣。我看呆了。
見我一直不說話,他笑著走出來,一縷陽光從東南方傾斜過來,擦過他的面頰,一圈暖暖的光暈籠罩在他的周圍,把他襯得如夢如幻。
我說:“我不是來買風箏的,我是替人來取回風箏的。”
他眸子里的光,就那么一點一點暗下去了。
【他的作品,只有蝴蝶】
我為姐姐感到不值,因為她辜負了這樣的男子,卻選擇了如今的生活。不知道再過幾年,在注定要與寂寞對峙的豪門生活中,姐姐會不會坐在偌大的房間里,用左手溫暖右手,然后在日復一日的孤單中,想起這個如四月天一般暖暖的男子。
那一年4月,畢業一年多的姐姐來到濰坊休年假,聽說楊家埠正在舉辦風箏節,便來到了這里。她就是在那屆風箏節上與楊笙相遇的。姐姐說,在那屆風箏節上,楊笙最是與眾不同,因為他的作品,只有蝴蝶。
恰巧,姐姐最喜歡蝴蝶。
那樣美麗如詩的姐姐,那樣干凈唯美的楊笙。想必兩人初見,便都是互相喜歡的吧。風箏節過后,楊笙日日清早去姐姐住的地方等她,每天帶著樣式不同的蝴蝶風箏。姐姐有時肯出來見一面,有時則躲起來不見。因為美貌,她很早便懂得在諸多異性的追逐中矜持而驕傲地存在。等到年假結束,她就要回去了,不想在這里留下什么牽扯。
那一天,姐姐因為前一天玩得晚了一些,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是9點鐘。拉開窗簾的一剎那,她被外面飛舞著的各式蝴蝶驚呆了。那全是楊笙做的風箏,為此,楊笙找了多個朋友一起來幫忙。
楊笙站在樓下拉著線,仰著臉對著姐姐的窗戶喊:“楊家埠的4月還沒有蝴蝶飛來,但是楊笙的院子里落滿了蝴蝶,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
姐姐便跟著楊笙去了他的小院。他沒有騙她,的確,在他的院子里,落滿了大大小小各種花紋的“蝴蝶”。
姐姐說,在那一瞬間,她是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的。
【你來過一陣子,我思念一輩子】
楊笙把我讓進了屋里,許久才問我:“她現在過得好嗎?”
我點頭:“她結婚了,婚后生活平淡但美滿,這次是她專門托我來楊家埠找你,把她落在這里的風箏帶走。”
楊笙忽然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說:“那好,我帶你去拿風箏!”
他似乎有些生氣,很用力地拉著我的手,直到把我拖到后院的一間小屋子前,頓了頓,猛地推開屋門。
那是滿滿一屋子的蝴蝶風箏,想必3年的思念都在這里吧。
他說:“都是你姐姐的,你全都帶走吧。”
我站在那一屋子的風箏面前,仿佛看到了楊笙坐在那里扎風箏的樣子,他可能會被竹骨架刺傷了手,可能會因為不知選擇哪一種花紋才更美麗而猶豫不決。從第一面開始,他就把姐姐裝在心里,從所有的清晨到黃昏,永無日落。
其實,姐姐只在他那里住了21天。你來過一陣子,我思念一輩子,唱的就是楊笙吧。
我自然是拿不走那些風箏的,但我決定在這里住下來,然后每天早上都來這里取一只風箏,放飛在楊笙小院上方的那片天空里。
可是我把第一只風箏放丟了,求楊笙幫忙找回來,他搖頭:“有些人就像風箏一樣,你以為不管他飛多高,只要收回手里的線就可以了。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他若舍得你牽扯,就沒想過要回頭。”
那一刻,我在心里替楊笙感到不值。
那一年,我姐姐來楊家埠休年假的根本原因是,她在和前任男友鬧分手。那個男人和楊笙很像,干凈美好,對姐姐也很好,唯一不足的,是他給不了姐姐想要的生活。那些刻骨的浪漫、唯美的相守一旦落到生活的手里,瞬間暴露出窘相。而姐姐正是從楊家埠回來后,才決定徹底和那個男人了斷的。
她和我說,從前也并未覺得嫁一個平凡男子過日子有什么不好,可是,那個楊家埠的風箏師傅警醒了她。她講了那個風箏漫天飛舞的清晨,她說:“你看,這樣的男人只能給你不接地氣的浪漫,等到了經營柴米油鹽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要為這種浪漫付出多么慘痛的代價。”
然后,她迅速找了現在的男人走進婚姻,他給她的承諾不是愛,而是一生的衣食無憂和現世安穩。
【這端,他的思念泛濫成災】
我不知道,如果楊笙知道了這樣的真相會是什么反應。隔著遙遠的距離,在這端,他的思念泛濫成災,只能靠不停地扎蝴蝶風箏來寄托情思;而在那端,她已看透世態炎涼,最終靠在物質的世界里找到了安全感。
姐姐沒有讓我來尋回落在這里的風箏,她現在的世界里綴滿了寶石,已容不下一只紙風箏的純真。
我是姐姐身邊不起眼的妹妹。我相信愛情,卻從未遭遇愛情。我愿意和相愛的人,一起從不接地氣的浪漫慢慢降至柴米油鹽之中。所以,我不是來幫姐姐取回風箏的,我是專門來找楊笙的。在我平實無華的生命歷程中,我想要有一個紙風箏漫天飛舞的清晨。
第十八天清晨,我照舊來到楊笙的小院放風箏,可是,他不在。
鄰居告訴我,他走了,到北方找那個姑娘去了。
我多么希望楊笙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我不希望他知道那個白衣純情的女子,并不相信愛情而輕易折服于生活,全部的美好,都只是他一廂情愿的幻想而已。
然而,等我趕回北方的時候,得知真相的楊笙已經離開了。
多年前,他整夜整夜不睡覺,不停地扎風箏,只為能給心愛的女子創造一個蝴蝶漫天飛舞的清晨。多年后,他沿著他日夜牽扯的那條線,連夜乘火車趕到了那個女子所在的城市,結果看到那個女子珠光寶氣地從豪車上下來,挽進一個中年男子的臂彎。
大都市里的欲望女子多踩著十幾厘米高的漆皮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扎痛的是愛情的心臟。楊笙在姐姐的背影里感受到了無盡的陌生,那滋味就像是某日想要收回放得很高很遠的風箏,費盡心力,結果只收回了一根輕飄飄的大馬力線。再無其他。于是,多年牽掛的心,崩塌了。
【清風如可托,終共白云飛】
我再次從北方回到楊家埠的時候,楊笙不肯再見我。隔一天再過去,見他把那一屋子的蝴蝶風箏都堆在外面。
那天傍晚,我找了當地的孩子幫忙,把那一堆蝴蝶風箏都放飛起來。他能給我姐姐一個蝴蝶漫天飛舞的清晨,我就能給他一個蝴蝶漫天飛舞的黃昏。
第五天,他終于肯見我了。
我說:“那年我聽我姐姐說起你,就決定要來找你。我不是來幫她拿風箏的,我只是聽說了你給她的承諾,來告訴你不要再等下去,姐姐不相信二十幾天的愛情能算作愛情,但是我相信。”
他看了我許久,忽然說:“可是,我現在要離開這里,去看一看遠方的風景,我會回來,但不知什么時候。”
楊笙離開小院后,我搬了進來。每天必做兩件事:放飛那堆蝴蝶風箏;守候。人人道蝴蝶飛不過滄海,但我相信,我如今的守候正如當年的楊笙,遙遠的他,定能感同身受。我曾告訴楊笙,你的方向,并不握在我的手里。我只相信,清風如可托,終共白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