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癥挽救紅豆餅哥的愛情

“紅豆哥”與女教授

“剛新鮮出爐的紅豆餅嘞……”湖南湘潭大學門口，小販劉衛東叫嚷著，抖落的面粉沾滿了圍裙。他有些疲憊地擦擦臉，臉上的溝溝壑壑似乎不該屬于四十出頭的精壯男人。

不遠處，李時華踩著高跟鞋搖曳而來，絲質連衣裙平整得沒有半點褶子，大波浪長發和精致的妝容，掩飾住她的蒼白病容。一見到她，劉衛東臉上的疲憊立馬被掃走了，笑嘻嘻地招呼她到身邊：“老婆，快來坐坐。”

“老婆？”周圍不知是誰拔高了音調，聲音里充滿了不可置信。“對啊，他們是夫妻。”有學生在旁解釋，“我們就是沖李教授才來買紅豆餅的。”

“她是教授？”聽到這個，周圍人開始嘟噥，“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有人接話，“鮮花需要牛糞的滋潤嘛。”人群中一陣訕笑。

一絲尷尬的笑容從李時華臉上不經意掠過，雖然這些議論不帶惡意，但她為劉衛東抱屈：旁觀者們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委，哪里知道丈夫的好。

劉衛東似乎并不介意，匆匆招呼完客人，體貼地拿著餅，小心翼翼遞給妻子：“紅豆嫂，餓了吧。”他學著學生們的腔調稱呼她。李時華帶著一絲羞澀接過，看丈夫露出憨厚明亮的笑容。買紅豆餅的人絡繹不絕，有妻子幫忙收錢，劉衛東輕松不少，只是飄逸長裙沾上的油污，讓他有些愧疚。可李時華絲毫不在意，她心知肚明，沒有“紅豆哥”，哪會有今天的李教授。

九年“分居”

大學教授和紅豆餅攤販間的差別，早就天遠地遠。1999年，29歲的李時華升職為益陽縣重點中學英語教學組組長，劉衛東卻下了崗，成了在集市擺攤的小販。

但首先感覺到生活壓力的竟是李時華。后生可畏，教學組里新來的個個都是本科生、研究生，只是中專生的她似乎一眼就看到了頭，畢竟評職稱、評先進，樣樣都得拼學歷。

“我要去上大學。”把孩子教育、經濟實力等情況在心里過了一遍又一遍后，李時華下定決心，對劉衛東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是為了這個家的未來。”

驚愕的表情在劉衛東臉上足足定格了十秒。老婆孩子熱炕頭，他本覺得一輩子這樣過就很幸福了，而且老婆能理事、有文化，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她做主。只要老婆想堅持的事，誰也攔不住。就像他剛下崗那段兒，周圍人議論紛紛，說劉衛東配不上她，但李時華根本不聽，誰說跟誰急，每天回來都寬慰他，發了工資還原封不動地交到他手里。

“到哪兒去讀？要多久？”劉衛東問。“去長沙，我想把博士讀完，算起來差不多要九年。只是擔心你和孩子。”李時華決心已定，還拿出了擬定好的計劃表。她以為丈夫會極力反對，甚至想好了一大篇話來說服對方，沒想到劉衛東心一橫，回頭就翻出存折，“你去吧，家里有我，讀到什么程度都行，累了，想想老公，我永遠支持你。”

無后顧之憂的李時華登上了求學的列車，在湖南師范大學繼續教育學院開始如饑似渴地學習。每一門課都不落下，落下的，是家庭。

初始，劉衛東和兒子還能接到她每日的晚安電話。

可后來，李時華常常學習到半夜，全然顧不上每日問候。丈夫主動聯系她，卻總是得到“一會我打給你，現在有點忙”的回復。再到后來，妻子一走就是大半年，只在過年過節時才回家一趟。眼見夫妻間的交流越來越少，憨厚的劉衛東疑惑了，“有那么忙嗎？”

似乎是為了加深這層疑惑，鄰居們紛紛起哄：“劉衛東，你真太傻了，讓妻子去讀書，等她把書讀好了，眼界開了，她就離開你這個家了。”

他強按下擔心，笑笑作罷。再沒文化也懂得“強扭的瓜不甜”，何況是自己親手放走她的。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兌現承諾，駐守大后方，當爹又當媽。妻子可以在課余時間做兼職賺取生活費，但一家老小的生活費、妻子和兒子的學費，全靠劉衛東當小攤販的微薄收入供養。

熬了9年，李時華完成了從中專生到博士的蛻變，劉衛東長舒一口氣。

當婚姻有了階級

2008年7月，李時華順利從湘潭大學博士畢業，受聘為湘潭大學商學院的副教授，她把老公和兒子從老家接到湘潭，買了房，安了家，團聚了，可真正的矛盾也隨之降臨。

擁有了博士文憑，進了高校，定居大城市，一想到如此巨變，李時華挺為自己驕傲。優越感讓她開始俯視丈夫：依然是個平庸男人，完全沒有脫離小地方人的市民氣質。對比周圍高知、優秀的男同事，李時華覺得嫁錯了人。

婚姻分階級。看的書、說的話、結交的朋友，甚至微小的興趣愛好，都喻示著你的階級。查爾斯王子當初為什么選擇卡米拉而不愛戴安娜？查爾斯畢業于劍橋，卡米拉在瑞士和法國留過學，都是學霸；戴安娜則高中輟學，典型的學渣。沒有共同語言和共同興趣，很難有情感上的共鳴。

多年后再共處一室，“學霸”李時華與“學渣”小販仿佛活在兩個世界，兩人常常為找個共同話題，沉默好半天。

他試著向妻子靠攏，“現在的教育問題還是很多。”和大學教授談教育，李時華只看到丈夫班門弄斧的滑稽。“你說的是基礎教育還是大學教育？”她操起學術腔，她之后說的話，劉衛東聽不懂，也不想再聽。

不過最讓劉衛東沮喪的是，李時華不愿融入自己的朋友圈。一幫朋友喝酒吃飯，其他人帶著自己老婆，恩恩愛愛羨煞旁人。他總是形單影只。微醺之中，他撥給妻子電話，對著電話那頭大聲吼，“喂，你現在人在哪兒？下次來跟我一起參加朋友聚會，好不好？人家都帶了老婆來的。”

“叫你別跟這些狐朋狗友鬼混，你不聽。我來了也尷尬，和你們能說些什么？”

感受到妻子發自骨子里的鄙視，劉衛東自嘲，“你一個文化人，跟我這種階層的人，確實沒什么可說的。”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本以為“階級矛盾”就這樣在平淡歲月中消磨下去，可一夜之間，生活翻云覆雨。

李時華早上起床發覺自己鼻子有點塞，甚至出現窒息情況，劉衛東趕緊拖著她去了醫院。

“CA！”化驗單上赫然寫著的兩個字母，讓劉衛東蒙了。他猶疑地找到主治醫生，被告知：“鼻癌，晚期。”

劉衛東一夜愁白了頭。妻子倒下，他仿佛回到當年一個人撐起全家的年頭。壓力劇增，生活艱難，但重任在肩的責任感讓他充滿力量。

劉衛東拿出全部積蓄又四處典當、借債，供妻子做透析，做化療。為了照顧生病了都不離開工作的妻子，他干脆把攤擺到了湘潭大學校門口，買了一個紅豆餅機器，自己做紅豆餅，“這樣可以一邊賺點錢，一邊照顧你。”他起早貪黑，早上3點就起床為妻子熬制中藥，再做餡、拌面，天蒙蒙亮時就推著紅豆餅機器到校門口，趕上學生早餐那波生意高峰期。

疾病擊垮了李時華的驕傲，丈夫的付出操勞讓她進一步反思自己的行為：再有文化，工作再好，也比不上有個人不離不棄對你好。

她想彌補自己的愧疚，想能夠再親自下廚為劉衛東做幾個好菜。為了陪她這個“沾不了油煙”的病人，劉衛東已經跟著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稀飯咸蛋、水煮白菜。

“是營養餐！”吃飯時，劉衛東特意吃得津津有味，看得李時華心里感動又難過，別過身悄悄抹去眼淚。

夫妻間又回到了婚姻的最初狀態，彼此依戀，有拉不完的家常。劉衛東時不時冒幾句新學的英語，“你不是說有差距嗎？我愿意跟上你的腳步。”

李時華再也不介意出現在丈夫的紅豆餅攤上，不介意和他一起參加朋友的聚會；她主動要求一起賣紅豆餅，主動邀請師生們光顧自己的攤位。

她終于明白，所謂層次階級，不過是不懂得愛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