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悲憫,還不僅僅是對“好眾生”的慈愛,更是對“惡眾生”的救贖與垂憐。
讀完“北大學生會主席竟成校內飛賊”的新聞稿(呵呵,我的某些少年同行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飛賊”,你以為滿大街都是燕子李三?),用網絡新詞“心肌梗塞”的簡稱來說,就是我很心塞,心里堵得慌,很難受。
鑒于原稿記者看熱鬧不怕事大、痛打落水狗的獵奇撰稿心態,導致原稿過于冗長(近5000字,你這樣會賺稿費你媽造么),請允許我用古龍師傅頻繁的分段和短句,以395字梳理——
秦某1985年出生,湖南省衡陽縣人,幼年喪父。
秦母在車站做清潔工,每月工作29天,月入僅千余元,獨立撫養秦某和兩個女兒,負債累累(秦原話“欠8萬元巨債”,呵呵,8萬巨債)。
秦某2006年考入東北某高校;2010年考入北大法學院,攻讀研究生。其間獲得過學校獎學金,并擔任法學院學生會主席。
秦某之前各種打工兼職,維持學業,后因學生會事務繁雜及學業壓力,遂停止打工。
2011年冬,秦某女友文某懷孕,需數百元人流手術費。
秦某告借無門,亦不忍向負債累累的母親求援,遂躲避文某。
文某萬般無奈,獨自手術,后欲與秦某分手。
秦某大慟,刀斬一指,明誓挽留。
2012年2月起,秦某開始在校內盜竊,以維持文某日常用度,并為其購買禮物,而自己經常一天只吃一頓。
秦某具體涉案金額不詳,原文稱“偷了100多件東西,大到筆記本電腦,小到一盒茶葉”,另外一個數據或可說明金額——案發后,秦母抵京以掃地為生,并在一審期間退賠9500元。
9月19日,秦某被判有期徒刑2年半。
輪到我發言了,首先,我完全同意本案法官大人的說辭:作為一個國內頂尖名牌大學法學院的高才生,秦某“讓人痛心”,但他“缺乏守法的自覺性”、“自控能力差”,最終走上犯罪道路,鋃鐺入獄,咎由自取。
的確,秦某的墜落,雖然令人唏噓,但法律是剛性的,是為了維護道德體系,維持社會秩序而存在的,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即所謂法不容情,秦某依律課以刑罰,無可厚非。
但是,我不太茍同法官大人指出的:他(秦某)沒能抵制現代社會甚至是高校中存在的物質主義、享樂主義等錯誤價值觀的沖擊,致使身心沉迷于瘋狂追求物質的畸形需要與欲望中。
我讀書少,智商低,法官大人你不要騙我,我不太明白“數百元人流手術費”、“一天只吃一頓”,是不是“物質的畸形需要”?當然,貧窮絕對不是犯罪的理由,秦某的行為確實為人不齒,我也無意為秦某喊冤,但我想說的是,秦某的隕落,是他一個人的隕落嗎?秦某的災難,是他一個人的災難嗎?
顯然不是。
390年前,約翰·鄧恩就說過:沒有人是自成一體、與世隔絕的孤島,每一個人都是廣袤大陸的一部分……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
設想一下,假如秦某在危難時刻有人幫他一把,他的下場會如今天這般慘烈?——即便他和他可憐的老母親扛過了牢獄之災,可作為曾經的北大法學院的高材生,他刑滿出獄后,之前他最有可能從事的3個職業:法官、檢察官、律師,根據相關法律的規定,都將永遠向他關緊大門!
天可憐見,秦某顯然不是什么“飛賊”,而是個窮瘋了的“蟊賊”!他在校園內連“一盒茶葉”都偷,偷盜經歷一年有余,首次盜竊還被保安抓現行。這些情況(因為窮瘋了進行盜竊),學校知道嗎?同學知道嗎?學生會知道嗎?他的輔導員、班主任知道嗎?——如果不是不知道,怎么就沒有人拉這個“蟊賊”一把?
當然,如果你硬要說都不知道,我只能呵呵;如果說他的隕落,與學校、老師和同學沒有一毛錢關系,我也只能呵呵!
不必諱言,事實上,曾洋溢著人文精神的高等學府,早已不是傳說中的象牙塔。不管是安靜的未名湖畔,還是郁郁蔥蔥的岳麓山下,高等教育功利化趨勢日益加劇,很多時候很多角落都充斥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殘忍與自私,以至于北大著名學者錢理群,炮轟大學教育量產“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智商超群,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總而言之,他們都是一群有學問有文憑的人精!
好吧,其實不用說別人,我們自己的身邊,甚至就是我們自己本人,又何嘗不是時刻扮演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聰明人”?很多時候,我們追名逐利,錙銖必較,一厘一毫,皆精于計算,卻獨獨缺乏了最起碼的做人的悲憫!
悲憫,往大了說,既是摩訶薩埵太子的“舍身飼虎”、尸毗王的“割肉貿鴿”,也是泰坦尼克沉沒時,超級富豪著名銀行大亨古根海姆留給太太的紙條:我發誓,這條船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婦女和兒童因我搶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死去。還是“非洲之父”史懷哲所說的“當悲憫之心能夠不只針對人類,而能擴大涵蓋一切萬物生命時,才能到達最恢宏深邃的人性光輝”。
悲憫,往小了說,不是“吾有三千,予爾一瓢”的慷慨,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憐與施舍,而是對人世間苦難的感同身受,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柔軟不忍的人道關懷,一種對觸目可及的他人的善良和關懷。
需要贅述的是,作為人類道德熠熠生輝的明珠之一,真正的悲憫,還不僅僅是對“好眾生”的慈愛,更是對“惡眾生”的救贖與垂憐。
譬如,2年前那起轟動一時的“廖丹詐騙案”——
廖丹,原北京內燃機總廠下崗工人。2007年妻子杜金領被查出尿毒癥,每周都做兩次血液透析。巨額的醫藥費用讓廖丹無力承受,2007年開始,他偽造了醫院的收費公章,4年間“騙”來了17.2萬元的治療費用。2012年12月7日,北京東城法院以詐騙罪判處廖丹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并處罰金3000元。
“廖丹詐騙案”見諸報端后,明星姚晨在微博上呼吁社會關注,一位廖丹素不相識的政協委員,給他送來了17.2萬讓他“退贓”。兩家他從未聽說過的機構,為他承擔杜金領今后透析的醫療款。他的照片被掛到了微博的廣告欄——人們為他發起了總額50萬元的捐款;他的故事被稱作“最美的北京愛情故事”。
此外,上海新文匯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富敏榮認為,廖丹雖在客觀上是犯罪行為,但主觀上惡性較小,上述判決體現了我國刑法教育與挽救的精神,希望能多一些這樣的判決。
如您所知,圍繞“廖丹案”,社會所體現出來悲憫,是對“惡眾生”的救贖與垂憐。那么,我能不能說,“北大學生會主席成校園蟊賊”一案的秦某,在已經做到了悔罪并主動退賠的今天,是否也屬于“客觀上是犯罪行為,但主觀上惡性較小”?他為了“一天只吃一頓”的基本生存而走上犯罪道路,是否也配得上分享“我國刑法教育與挽救的精神”,伏乞法外施恩,施以緩刑?
當然,我不是法官,我無法給出答案,但我想,就像TVB連續劇里經常說的: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某位著名作家可以寫道:如果一定要懲罰廖丹,就罰他照顧妻子一百年吧。我想我也可以再掉一次書袋——有路人餓死,梁惠王并不在意,只怪天災使農民沒有收成。孟子對梁惠王說:“這跟你拿著刀把人殺死了,你卻說‘不能怪我,只怪刀’有什么區別呢?百姓沒有活路你卻不去救,他們餓死是你的責任,你就是那個拿著刀的兇手啊。”
這個道理真的很簡單,兩千年前的孟子就扯清楚了,用大白話來說,就是民生是政府的責任,不論什么原因使民生失去保障,讓他們忍饑挨餓,政府就是罪人。
很多年前,我還看過一則報道:一位名叫Marzuki的印尼雅加達法官審判一宗偷竊案:一位老婦人被控偷竊木薯。這位老婦人哭訴家境貧寒,兒子病了,孫子挨餓,不得已才偷。
Marzuki讀完了控詞,看著老婦人說:對不起,我不能夠枉法,法律終究是法律,所以我要判你有罪。你需付罰款100萬印尼盾,否則將坐牢兩年半。
阮囊羞澀的老婦人絕望地低下了頭。就在這時,Marzuki卻把法官帽摘下,自己先掏出100萬印尼盾放了進去。然后對著法庭里所有旁聽的人說:在法律公正的名義之下,我也要判處這里的所有人有罪,處罰是每人罰款5萬印尼盾,只因為在繁華的雅加達,我們竟然讓一個皓首白發的老婦人去做賊,必須偷竊食物給她的孫兒果腹。
扯遠了,這樣類似心靈雞湯的故事不勝枚舉,也多說無益,因為我不能像居廟堂之高的法官一樣“判處這里的所有人有罪”,但我以為,我可以代表我自己:當我面對秦某這個“飛賊”時,我真的感覺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