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甚至記不清因為什么拌嘴。好像男人把水壺放到灶上,不經(jīng)意說了句“水壺怎么沒擦干凈”。正在看電視的女人順勢嘟囔一句“嫌不干凈你怎么不擦”,好像男人又接了一句什么,女人再接了一句什么,于是,兩個人就開始了小小的不愉快。兩個人各坐在沙發(fā)一端,誰也不再理誰。氣氛變得疙疙瘩瘩,女人撅起嘴,男人的香煙就像燃燒的焊條。
然后,睡覺,兩個人仍然互不理睬,背靠著背。女人睡不著,男人卻把呼嚕打得震天響。女人偷偷踹他兩腳,呼嚕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連貫響亮——男人是沒有良心的。女人這樣想。
然后,第二天早晨,下雨了。
雨不大,春天的雨,綿綿軟軟,仔仔細(xì)細(xì)地將城市一點兒一點兒打濕。床上的女人聽到男人在客廳里吃餅干,喝牛奶,打電話……她想也許應(yīng)該起床為男人煎兩個蛋。可是她終未起來。她想起黃昏時男人的抱怨,想起深夜里男人震天的呼嚕。女人暗罵: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啊!
男人出門一個小時,女人準(zhǔn)備上班。這時她看見斜倚在鞋柜上的傘。傘閉著,不銹鋼傘柄閃閃發(fā)亮,布的傘面攏成含苞待放的花兒。女人愣了一下,輕輕地笑了——那是男人為她準(zhǔn)備的傘,帶上門,柔步走下樓梯。傘花開放在綿綿細(xì)雨里,為女人制造出一片干燥舒適的空間。
可是今天,女人知道,男人上班的途中,頭頂上將不會有一把遮雨的傘。
家里本是有兩把傘的——一模一樣的傘,像一對恩愛的夫妻。可是半個月前,其中的一把壞掉了,那把傘他們用了很多年,傘面褪掉顏色,傘骨變得彎曲。記得那天刮了很大的風(fēng),男人撐著傘,女人跟在旁邊。只一個瞬間,大風(fēng)就將傘撕開一條猙獰的口子。那天女人是跟在男人的身后回到家的,男人聳聳肩膀說:“多多少少,我可以為你擋點兒風(fēng)。”
其實平日里更多時候,男人是一個紳士吧。女人想。
女人于是有了小小的感動,給男人撥了一個電話,問:“你到公司了嗎?”男人說:“我早到了。”女人問:“你是淋著雨去的?”男人說:“我打了出租車。”女人笑了。她說:“你騙人。”她當(dāng)然不信。節(jié)儉的男人似乎從來沒有打過出租車。即使乘坐公交車,他也會避開那種多花五角錢的小公交汽車。女人可以想象男人濕著身子上公交車,又濕著身子穿過一條街,進(jìn)了辦公室。男人身體并不好,不會感冒生病吧?
女人便心疼了。女人說:“你中午時,去附近的超市再買一把傘吧。往后,雨該多起來了。”男人說:“你不生氣了?”女人說:“生什么氣?”男人說:“水壺啊!為一只水壺生氣,為一句話生氣。還有,我知道。夜里你偷偷踹我兩腳……”女人說:“去你的!”她撅了嘴,瞪了瞪電話,似乎瞪著的是她的男人。
晚上回家,自然,男人是撐著一把傘的。不過不是他買的傘,那是女人的傘。他們的傘,他們唯一的傘。女人怕男人忘了,下班時,特意去了男人的公司——事實上男人真的忘記了,好像世上沒有哪位男人把一把傘當(dāng)成一回事,把一點兒小雨當(dāng)成一回事。女人站在男人的公司樓前等著她的男人,淺笑著,她的傘撐成一朵美麗的花兒。
婚姻里的諸多事情,就是這樣吧?有小小的不順心與賭氣,更多的溫情和關(guān)愛卻無處不在。平淡時光中,瑣碎日子里,平凡夫妻做不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其實,就只是給對方留一把遮風(fēng)擋雨的傘。
其實,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