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鎮和商業的文明史

「舊年的薔薇，舊年的往事，江南是一個誘人的謎面。」

愛上一座小鎮究竟是怎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已經太久遠了，或是從小時候背誦「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開始，抑或發端于古龍的《劍花煙雨江南》。這是一種情愫，選擇在北方的銀杏葉已然金黃的季節來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于古鎮之中尋覓江南的風物，遙想著那些清婉的詞匯和風情的地名，自是別有一番滋味。

曾去過好些江南古鎮，但南潯確實有其獨特之處。譬如烏鎮西柵，夜景自然是極好的，酒吧自然是小資的，但似乎缺少了幾分親切的煙火氣息。而南潯的好，卻是恬靜和安然，充滿生活的味道。流淌了千年的水道，白墻黑瓦的建筑，還有明清時代富甲天下的歷史與傳說，這是一座和中國近代的商業文明史緊密相連的小鎮。

「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

「南潯以絲商起家者，其家財之大小，一隨資本之多寡及經手人關系之親疏以為斷。所謂‘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者，皆資本雄厚，或自為絲通事，或有近親為絲通事者。所謂‘象’、‘牛’、‘狗’，皆以其身軀之大小，象征絲商財產之巨細也。」

據說南潯建鎮可以上溯到700多年以前，以產絲聞名，近代更因「耕桑之富，甲于浙右」的名聲聞于世人，是一座巨富之鎮，有著 「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之說，「湖州一個城，不及南潯半個鎮」，南潯鎮上能被稱為「象」的四大家族，財富之巨在當時的中國足以令人咋舌。

商人群體大概是每個時期最富進取和變革精神的一群人，尤其是地處江南這樣一處開化之地，有著巨額的財富作為基礎，且通過貿易與西洋有著密切聯系的南潯商人們，有著那個時代最開放和最兼容并蓄的頭腦，他們把自己的宅院修建得完全不同于別處的古鎮。東西合璧——這是南潯的建筑群落區別于其他江南古鎮的獨到之處。南潯因絲聞名，因絲而富，財大氣粗的絲商們從明清時代就開始做外貿生意，見多識廣，對外來文化也不排斥，在建筑方面也就洋為中用了。要說在南潯可以一窺中國近代商業文明史，也是一點不錯的。

在清代南潯巨富光祿大夫劉鏞修建的小蓮莊里，你能很清楚地看到這般特色。莊園名曰「小蓮莊」是表達主人仰慕元代畫家趙孟頫所建湖州蓮花莊之意，從1885年到1924年，前后共花了近40年才最終建成。既然名中有「蓮」，那園中蓮花池自然是少不了的，實際的小蓮莊的園林也是以蓮花池為中心，周圍曲徑回廊，亭臺樓榭，花園假山一樣不少。而建筑方面則更有意思，小蓮莊并不是和其他古鎮一樣純粹地走傳統路線，而是更多地呈現出東西合璧的風格——譬如蓮花池旁邊的那座小樓「東升閣」，就是明顯的西洋風格。

東西合璧的江南風物

游走于南潯鎮中，你能很容易地就體會到南潯商人們那種既講求傳統的耕讀傳家，又一點也不排斥西洋時尚潮流的兼容并包的心態，他們藏書，收藏古籍字畫，同時又在家中的后院修舞廳、網球場，彼此之間，并行不悖。

在鎮中另一處巨大的莊園——張石銘舊居，這般東西合璧的特色非常顯眼。能在富戶遍地的南潯有這樣一處大宅院，主人自然非同尋常。張石銘又稱適園主人，浙江省湖州南潯人，系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舉人，他是南潯四象（頭等巨富）之一張頌賢之長孫，也是另一位南潯名人張靜江的堂兄，酷愛收藏古籍、金石碑刻和奇石，為南潯清末民初四大藏書家之一。

整個張石銘舊居占地近5000平方米，在面積并不算特別大的南潯鎮中自然是非常大的體量，有五落四進，中、西各式樓房150間，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有一處「芭蕉廳」，兩側漏明廊窗為木刻芭蕉葉，中有孔洞——據說以前洞中都放置寶石，陽光灑過，閃閃發亮，分外富麗堂皇。不過這般珠光寶氣的景致如今我們已經無緣看到，但窗戶上鑲嵌的菱形藍色刻花玻璃今天依然能夠得見——這些雕花玻璃都產自萬里之外的法國，漂洋過海來到南潯，居然與中國傳統的雕梁畫棟組合在一起也是這般天衣無縫，著實令人稱奇，而當時這本就不便宜的「洋玻璃」運來的價格或許堪比今日的LV、愛馬仕，張家的財力之雄厚，自是毋庸置疑。

而令人驚奇之處并不僅在于此，事實證明，這位光緒年間的張舉人并非一心只讀圣賢書范進似的主兒，而是一位頗為洋派的時髦青年，在后院我們驚喜地見到了一座完完全全的巴洛克式風格歐洲小樓，欄桿、柱子均是地道的歐洲風格，甚至還有一個設有化妝間、更衣室的豪華舞廳，連地磚都是從法國進口的。

有道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張舉人雖然心向西洋藝術，但也對坊間的品議頗有顧忌，為了擺脫「崇洋媚外」的閑話，這棟小樓被周圍高砌的中式院墻所包圍，隱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估計只有主人至親至信之人，才會發現這番別樣的風景吧。小洋樓前有兩株高大的廣玉蘭，已有200多年樹齡，枝葉繁茂，護衛在小洋樓的左右，亦有「金玉滿堂」之意。

而另一處和張氏舊宅有得一比的是劉氏梯號（紅房子），這是南潯「四象」之首劉鏞的三子劉梯青的居所。劉梯青是清末民初數得著的絲商，擁有當時全國一流的大型繅絲廠，財力雄厚。和那位喜好西洋風的張石銘張舉人一樣，劉絲商同樣也是洋派風格的擁躉——話說起來，這南潯的巨頭們，雖志趣各異，但對西洋風格卻都是心有戚戚焉。不過劉絲商的手筆更大，他修建了一座歐式的紅磚小樓——當時的歐式紅磚十分少見，劉絲商此舉難保不是有比富之嫌，而且他還將歐式的石雕樓柱圍了個大院子，整體風格類似羅馬式建筑，據說住宅后面還曾辟一草地為網球場……

當然了，這一切也都如同他的同好張舉人一樣，「藏」在中式的廳堂之后，徽派的馬頭墻背后就是歐羅巴的紅磚，好吧，誰說「土豪」就一定「土」來著？這位妥妥的中外兼顧，在當年絕對是走在潮流前端的時尚達人，這就是「富N代」的實力，人說一代可能出個暴發戶，但三代才能出個貴族，著實如此。

尋常煙火色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如今的南潯已不見當年巨富的身影，一座座宅院卻記錄著當年大宅門里的傳奇。

在南潯古鎮，依然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江南民間生活情致，和南潯其他各處散布著豪門的大院巨宅不同，百間樓可謂是鎮里居民最為聚集的社區，這里運河的河面較為寬闊，東西兩岸一樣是烏瓦白墻的徽派建筑，櫛比鱗次，層層疊疊，綿延數百米?？拷影兜牡胤絼t是由一重重的卷門洞組成的騎樓式長街，時不時有散步的老人和騎著電動車的中年人匆匆而過。而早起的婦女們則多在岸邊的石梯上洗起了衣服，或是生爐點火，一時煙霧繚繞，盡是一派江南的生活煙火氣。雖無「四象」舊居那般的氣派繁華，卻更顯親切。

夜里的南潯更是靜謐，夜幕四合之后，巷道更顯幽深，偶爾有一輛自行車或是電動車駛過窄窄的小街，繼而又是無聲。信步沿著河邊漫行，少有店鋪開門，只能從一些半掩著的門扉背后，窺見幾分院中的神韻。河邊的大樹下，有時能看見竊竊私語的情侶，或是遛狗休息的老人。寧靜、安詳，如同靠在風雨橋旁的那艘木船，安安靜靜，就已是南潯最美好的時光。

實用攻略

交通：

從上海和杭州自駕前往南潯古鎮都是百來公里左右，開車1個多小時就能到，很方便。上海出發可沿申蘇浙皖高速行駛，在震澤出口出，然后沿318國道（湖州方向）可達南潯。杭州出發可先沿杭寧高速公路行駛，然后轉申蘇浙皖高速，至南潯出口下，再沿318國道往東可達。

住宿：

南潯古鎮上可以住宿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離百間樓不遠的東大街一帶。

美食：

雙交面，又叫酥肉爆魚面，生面質優，由于經過多道加工，所制面條比一般面條細、韌、爽、滑；酥肉揀五花肉置火上燜燒六七個小時，然后切塊即成，故色澤紅潤，肥而不膩；爆魚專挑四至五斤左右活草魚，切片，然后用醬油、鹽、酒拌浸四五個小時，撈起晾干，再下沸油鍋炸熟。

編輯·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