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丟人”的職業(yè)
脫掉印有“挨打?qū)I(yè)戶”的白色T恤,謝水平運了一口氣,雙手抱胸站定在一根黃線前:“來吧,心懷抑郁的,生活有壓力的,都往這里打?!眹^的人群中站出一個年輕小伙,不客氣地掄圓拳頭朝他腹部打了一拳,不料沒打退對方反被彈出一米。謝水平得意地笑了兩聲。“你狂!”小伙有些尷尬,重重地把5元錢摔在他臉上。
人群中噓聲不斷:“靠挨打賺錢,這人真夠奇葩?!?/p>
“他是神經(jīng)病吧。”
“丟面不說,關(guān)鍵是拿生命開玩笑??!”
“絕不會有生命危險,我這可是祖?zhèn)鳉夤?,拳王泰森都打不傷我?!甭牭竭@,謝水平才直起彎腰撿錢的身體,向世人顯擺他的“金剛不壞”之身。
但得意之際,他沒想到挨打的事再次讓他后院失火。
收攤回家的謝水平剛要踏進家門,就看到鄰居一臉不屑地從他家出來?!澳闶遣皇怯秩グご蛄耍俊敝x水平懶得理會?!耙粋€大男人在外丟人現(xiàn)眼,跟乞討有什么區(qū)別,窩囊、不要臉!”一進門,妻子廖明芬便撲上來扯住他的衣服咆哮。
“我這不是丟臉,是藝術(shù),是工作!”他有些不耐煩,說妻子封建。
看到這一幕的大女兒,捂著臉奪門而出,丟下一句:“你這樣做有沒有考慮我們的感受?朋友他們?nèi)荚谛υ捨?。?/p>
這已不知是第多少次爭吵了,謝水平的心徹底累了:“自己喜歡又掙錢的工作,為什么到他們眼中就如此丟人?
”
“祖?zhèn)鳌睔夤?/p>
今年48歲的謝水平是湖北孝感人。堅持以挨打為職業(yè)已有14年,支撐他挨打的氣功是他一輩子的驕傲。
這套氣功來自謝水平的堂爺爺。民國時期,堂爺爺是個走江湖的賣藝人。由于練得一身硬氣功,徒手劈磚頭,胸口碎大石都不在話下。
由于常年游走在外,堂爺爺?shù)男蜗蠖啻嬖谟诩胰说膫髡f中:“腿比石頭還硬,別說打斷,皮都不會擦傷?!彪m未見過堂爺爺本人,但大人口中一個神奇、受人矚目的形象早已深入謝水平心中。
16歲那年,為追求堂爺爺那樣的生活,他竟自學練起氣功來。根據(jù)父親的描述,一有空閑他就在院中運氣固氣,用木棍、石塊擊打身體,常常把自己打得遍體鱗傷。開始,父母以為他練著玩,但沒想到他每天如此,以致被人叫成“神經(jīng)病”。
看到兒子如此瘋狂,父母心急如焚。都說男人成家后會本分、成熟,22歲那年老兩口便急著給他操辦了與同鎮(zhèn)廖明芬的婚禮??粗改纲M盡心思地張羅,額頭爬滿皺紋,漸明事理的謝水平也心生愧疚,暗自決定好好生活。
婚后如老人所愿,他回歸了常態(tài),相繼生下兩個女兒,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
謝水平也以為人生就此定局。但沒想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又讓他重拾“瘋狂”。
2001年的一天,在廣州打工的謝水平途徑一家超市,超市門口搭了個大舞臺,有人在臺上表演雜耍,臺下擠滿了圍觀的群眾。謝水平好奇,踮著腳尖去看。“誰還敢上臺表演,站出來!”主持人大聲地煽動氣氛。謝水平心癢難耐:“都是些雕蟲小技,我的氣功比他們厲害多了?!闭f著便跳上了舞臺。
臺上他表演從小練就的硬氣功,讓別人上臺打他,開始大家都不敢,謝水平尷尬又焦急,拿起旁邊的酒瓶就往頭上砸,沒想到頓時引來一片尖叫聲。謝水平猛地找到成就感。由于效果好,主持人給了他幾十元報酬,他心中更是樂開了花:“看來功夫沒白學,好玩還可以掙錢?!?/p>
“何不用這種方式擴大自己裝修隊的知名度?” 回家的路上,他靈機一動,第二天便來到街頭搭臺子,豎了一塊裝修隊的牌子。然后,他運氣、扎好馬步站在黃線內(nèi),讓別人來打他充滿氣的腹部,打退獎勵200元。不料適得其反,找他干活的越來越少,請他去表演氣功的反而增多。
工作黃了,苦惱過后謝水平干脆在街邊擺場,5元打3拳,專供生活、工作壓力大的都市人發(fā)泄?!斑@樣來錢快,也比干工程掙得多,關(guān)鍵這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笨粗藗兝锶龑油馊龑拥匕阉麌?,謝水平覺得自己很牛,決定以此為職業(yè)。
決裂的夫妻
但他的職業(yè)并不被家人理解。
起初,他挨打的事是瞞著廖明芬的。廖明芬是個把臉面比作命的人,謝水平明白這次雖找到喜歡的工作,但妻子知道后肯定會氣翻天。所以連他寫著“挨打?qū)I(yè)戶,五元打三拳”的牌子都不敢拿回家,藏在平日買煙的超市里。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一天,下班回家的廖明芬遠遠地就聽見鄰居們議論:“那個廖明芬的老公拿個收錢的盆,袒胸露背地讓人打,真夠丟人。”“你們說誰呢?” 廖明芬氣憤地向前質(zhì)問,“我老公可是正經(jīng)人!”話雖這么說,但她心里還是犯了嘀咕。
“行蹤詭秘,他難道真的在外挨打?”廖明芬最初不敢相信很受管教的老公會做出這種事,但沒過幾天,“熱心”的鄰居就繪聲繪色地給她還原了謝水平挨打的場面:“他就站在中間吆喝,可熱鬧了,你怎么不去瞧瞧?”看著鄰居冷嘲熱諷的模樣,廖明芬感覺顏面無存,心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你是不是在外面讓人家打?”看到謝水平進門廖明芬使勁壓著怒火問。謝水平先是一愣,隨后低沉下頭。他不想激怒妻子,也明白解釋不通。但為時已晚,看著沉默不語的丈夫,廖明芬的火氣頓時爆發(fā)出來:“回家蔫了,你在外邊挨打時那股得意勁呢?”說著便往他身上打來。
壓抑已久的戰(zhàn)爭終于爆發(fā),自此,夫妻兩人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但謝水平一貫沉默式的逃避,并沒讓矛盾減輕,反而讓兩人十幾年的感情越吵越淡。
2009年的一天,多事的鄰居又來給廖明芬吹耳邊風,于是便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絕望的謝水平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但激烈地爭吵背后,一家人卻并沒真正去了解謝水平的所作所為,因為連去街頭看一眼都認為是件很丟人的事。
一個人的堅持
“不管是擔心我還是嫌棄我,誰也不能讓我放棄畢生的追求?!眻?zhí)拗的謝水平獨自在外租了房子。
沒人在身邊嘮叨,謝水平行動更加自如,哪里人多去哪里挨打。但發(fā)展事業(yè)并沒那么簡單。
謝水平在街頭表演時,常常剛熱好場,就有城管來把人群驅(qū)散。一次他表演正起勁時,一位圍觀群眾以為他在打架,還撥打了報警電話,于是他又被警察趕走。
最初的幾年他基本只能如此在街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表演,由于要不斷尋找觀眾,他也常是居無定所。而這并沒讓謝水平想過放棄,回憶起那時的生活,他笑著說:“很辛酸,但我也看到了希望,至少沒把自己餓死。”
在街頭混久了,謝水平漸漸積攢了名氣。開始有經(jīng)紀公司找他去酒吧表演。謝水平為抓住這次機會,特意準備了胸口碎大石、鐵頭功等節(jié)目活躍氣氛,但每一次表演無不是冒著生命危險。
久經(jīng)沙場的謝水平也學得聰明起來,進酒吧前他會主動和老板簽下責任協(xié)議,打傷了自己負責,讓老板放心用他。表演時,有酒醉的顧客撲過來對他一頓亂打,雖心里不服氣,但他還是會忍著賠笑?!安荒芙o老板惹事,砸自己飯碗?!?/p>
每到這時他也會心生自卑。但伴隨眾人解圍的哄笑聲,他又會說服自己:“臉面不能當飯吃,臉面也沒事業(yè)重要?!?/p>
由于表演刺激有看點,謝水平也吸引到媒體的關(guān)注,知名度也隨媒體曝光不斷提高。有人爭著找他簽名,也有人專程從外地飛來要拜他為師。2012年,他登上湖南衛(wèi)視《完美釋放》節(jié)目,與空手道高手過招,節(jié)目組還專門給他印了件“挨打?qū)I(yè)戶謝水平”的T恤。今年上半年他還接受了《英國每日郵報》、《英國電訊報》的專訪,“挨打?qū)I(yè)戶謝水平”更是揚名海外。
遲到的理解
2013年,謝水平的“風光”生活再次被打破。
女兒男友得知未來岳父在街頭挨打,斷然選擇分手。廖明芬不假思索將女兒的失戀歸咎在謝水平身上,一氣之下鬧上電視臺。
“他在外丟人不夠,還害得女兒失戀,我要和他離婚!”臺上廖明芬一通哭訴。主持人一番勸說,她才平靜下來,與謝水平開始了十幾年中第一次正常交流。
廖明芬將母女多年所受委屈一一道出,每一條都指明謝水平是個不負責的丈夫、父親。
一直低頭不語的謝水平這時才說了一句:“我是有錯,但這么多年,你有去理解過我嗎?”
確實,家人只看到了“丟人”的職業(yè)本身,卻沒試圖了解人的感受。舞臺上的謝水平精神抖擻,笑聲爽朗,沒有人打倒過他。有人找他合影,有人約他吃飯,也有人給他介紹生意。但喧囂過后,他的白發(fā)也會在燈光下顯現(xiàn)出來,回家的背影也愈發(fā)孤獨。是的,沒有人能真正脫離家庭。
他的訴說讓妻女看到了一個自信、也逐漸老去的男人。廖明芬有些愧疚,也意識到她的偏見掩蓋了感情,她故作委屈:“你肉體凡胎,我們還不是擔心你。”一旁的女兒也小聲地叫了聲“爸”。一家人哭作一團。謝水平慢慢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泣不成聲的女兒:“這是給你攢的嫁妝,一共12萬元?!?/p>
與家人的矛盾化解后,謝水平并沒回家,家人會時常打電話來關(guān)心他。但與女兒走在街上還是會被隔出50米遠。謝水平認為這是好事:“她理解我但不支持我,說明在乎我的身體。我也想借此好好保護她們平靜的生活,繼續(xù)追尋人生目標。”
但這個目標他從未對家人提起。他要去國外發(fā)展。
“等我攢夠100萬元就出國?!币姸嗍烂娴闹x水平覺得,現(xiàn)在的回報遠遠趕不上他的付出與獨特。而外國人的開放與包容更有利于他拓展事業(yè)。
“很多外國人都喜歡看我演出,也有國外媒體采訪我。”按照他的規(guī)劃,等在美國掙夠了錢和名氣,就會回國開設連鎖中老年人養(yǎng)生會館,每年賺上幾千萬元。很多人可能會說,他的夢想遙遠又不切實際。但在謝水平看來,不被理解也好,被人唾棄也罷,他的理想被堅持著就有意義,,他的理想被堅持著就有意義,至少他享受了整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