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博大深厚,是一個說不盡、道不完的話題,一談起,便纏綿悱惻,情難自已。
更多的時候,鄉土存在于人的思念中,朦朧飄忽,像夢,越回味越清晰,屬于天涯淪落人。鄉土中人,僅僅是鄉土的一部分,與流水山岡一樣,屬畫中物。生活在其中時,鄉土只是一片生息繁衍的土地,實實在在,有歡樂,有煩惱,也有平凡與乏味。看山只見山,望水只有水,零零碎碎。一走出去,就合成為一個模糊而持久的畫面,距離越遠,時間越長,畫面越單一,刻在人的心頭,無論天南地北,榮辱貴賤,永難抹去。時時魂牽夢繞,用童話般的詩意來煎熬人、折磨人。
但很少有人因此而拒絕走出鄉土。好男兒志在四方,蝸居鄉土很安逸,又很無奈。世世代代,多少人為走出鄉土而寒窗苦讀,費盡心機。終于離開時,激動欣慰自豪之余,難免有一些惆悵。但沒有留戀,盡管從此就要淪落他鄉,依然義無反顧。離開鄉土的路,與美好與幸福相通,至于其他,誰也不愿意去多想。
使人動情的是天涯淪落人的鄉土。一天,當我看見一位從海外歸來的老人,跪在地上手捧黃土淚水縱橫的情景時,我被深深地打動了。對飄零異鄉的人,鄉土是他們唯一的精神家園,是生命的根系,是靈魂的寄托,永遠牽掛在心頭。愛也好,恨也罷,都在從不間斷地訴說著一個個故事,讓自己動情,也讓自己惆悵。
最讓人感興趣的是文化人的鄉土。所有的文人,無論現代還是古代,筆下都離不開鄉土。鄉土上,有讓人一拿起筆就想起的童年。??思{、哈代、沈從文、趙樹理諸人,沉醉鄉土,因而走不出鄉土,是鄉土中人,也是性情中人。魯迅、契訶夫、馬爾克斯諸人,懷念鄉土,又褒貶鄉土,是離鄉人,也是富于理性的人。對文人來說,鄉土是一幅完整而又絢爛的畫,一個獨特的世界,承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文人眼中的鄉土,經常很美麗,是一道道風景。馬致遠的一首小令,道盡了離鄉人對鄉土的感覺。“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很美,又很蒼涼。這感覺,唯有“斷腸人在天涯”時,方能體會得出。
重返鄉土,最耐人尋味。在離鄉人心中,鄉土是一面鏡子,誰在它面前都難平靜,其中有三景:衣錦還鄉,多榮耀,令多少人夢寐以求;“近鄉情更怯,不敢見來人”,包含著的尷尬誰人能知;而“無顏見江東父老”,又使多少人與故鄉暌違。有幾人能似陶淵明,歸去來兮,無牽無掛,只留得一腔激情。然而,鄉土并不在乎這些,它慈祥、淳厚,像一位年邁的母親,總是用溫情與諒解接納每一個游子。
摘自《渤海早報》2014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