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采華滋 翩然卓絕

清朝中期，隨著政權的鞏固、疆域的統一、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的安定，出現了康、乾盛世，繪畫領域也呈現出一派興盛的景象。技藝創新，畫家倍出。除在商業經濟異常發達的揚州，涌現出以“揚州八怪”為代表的新的藝術潮流外，全國很多地方也出現了不少風格相異、各領風騷的著名畫家。他們既師法前人，更銳意創新，以自己所喜愛的題材與筆法，抒展心胸，體現特色，對當時及后世均產生一定影響。黎簡就是其中的一位。

黎簡（1747-1799年），字簡民、未裁，號二樵、石鼎道人等，清廣東順德人，是位詩、詞、書、畫、篆刻皆精的全能人物。他書法秉晉人意，刻意新穎；篆刻效法清代篆刻大家黃士陵，并求革新；繪畫上，則直追元“四大家”堂奧，承繼前人又別具特色。尤擅山水畫，常游山野洞天之景，窮其幽勝，成就了嶺南卓越名家地位，諸典籍稱其：凡至廣東的名流、巨公，“咸折節下之”。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四十三歲時，才獲得“拔貢”之名，但當其赴京參加會試、朝考之時，身突患疾，之后，斷絕通過此道步入仕途之思想，一心于藝術，終日徘徊于山水之勝。他一生又嚴于交友，不輕作應酬，乾隆間名才子袁枚至廣東招之，他也堅辭不赴。中年居“百花村”，筑亭曰“眾香亭”、“芙蓉亭”，閣曰“藥煙閣”，堂曰“五百四峰草堂”，可見對大自然的獨鐘情愫。著有《五百四峰草堂詩文抄》二十五卷、《藥煙閣詞抄》一卷、《芙蓉亭樂府》二冊等。

我們現賞析、淺識兩幅黎簡現存的山水真跡作品。

《奇峰古剎圖》（圖1），紙本，水墨，縱70厘米，橫29厘米。峰巒重疊，平遠布局。遠景群巒屹立，主峰突兀，氣勢厚重，青松散落，大有主宰風云的面貌。主峰之下，平巒之上，有座三進結構的寺宇，每進建筑都是平緩的大屋頂，象征著建造年份久遠。隨勢而建的橢圓形木柱拼合而成的山門，更顯現出古樸簡約。寺前有山徑，穿越諸峰間的深凹山谷，曲曲折折地通至山底；近景嶺巒有序，翠松挺拔，百花叢叢，綠草茵茵，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自然景象。嶺崖之下，蒼水茫茫，水草叢生，一派生機盎然。

山徑上下不同段中，可見到三人：下段高大的翠松蔭下山道中，有一頭戴斗笠、身著長衣、手曳長杖的老人，在凝目眺望山景，意態閑致；往上不遠正是山道拐彎處，有一全身白裝、頭扎兩髻角小童，趕著兩只山羊，往山下走來；再往上，則是一腰扎黑色腰帶的僧人，在拄杖往古剎登攀。表現出老幼同路、僧俗同在的和諧意境，表達出人與大自然生態環境的協調一致，使人頓悟出此地山野的神韻意境。

畫面上上下下，全采用皴擦筆藝，山石上用披麻皴法，墨色濃淡兩相宜，展現出山石受光與背光的明顯差異，給人視角中的真實感。峰巒之上的叢林散落，均采用橫點落筆的點墨法，墨色前深后淡，明亮簡逸，一氣呵成，體現出畫家熟稔的藝術功力。

畫面右上角，作者篆書“奇峰古剎圖”五字。后署行書“甲辰夏四月，秋屏老弟過我村莊，夜闌以黃鶴山樵筆法寫此，謹將以長付添丁為世好也”。款落“愚兄黎簡記”。下鈐“石鼎”葫蘆形朱文印。從此可知此畫是黎簡為“秋屏老弟”的“添丁”之喜而作。“甲辰”年，乃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可見此畫為黎簡三十八歲時所作。農歷“四月”，屬初夏季節。畫中呈現出的滿山青綠、花枝招展、郁郁蔥蔥的景象，正是嶺南地域初夏時節風景的映證。“添丁為世好”，寓意當代一輩是好朋摯友，下一輩兩家依然是摯朋好友，故曰為“世交好友”也。一幅山水畫作擔負起兩輩人情感的承諾，可見此畫的意韻深邃。“以黃鶴山樵筆法”中的“黃鶴山樵”，即是清代著名山水畫家杜浚。

觀此畫面，品此款識，真可謂賞心悅目、奇趣橫生也。

再看黎簡的《秋江雁影圖》（圖2），紙本，設色，縱63.5厘米，橫39厘米。題跋亦為紙本，縱23.5厘米，橫39厘米。此幅是由畫芯與后人題跋兩部分裝裱合一的。畫面平遠構圖，遠景給人一種縹緲、蒼茫的意境，地上與云霧相接，蒼黃色的鋪設，唯有天上長長的兩行大雁在展翅飛翔，大雁南飛，寓示著寒冷時節馬上來臨；近景水面遼闊，變為溪水直通遠方。樹花晶瑩，青松拔翠，叢草茵茵，正是嶺南秋色的寫照。祖國的南北方秋色，皆在一幅畫面展現，顯示出畫家的深厚藝術底蘊與闊大胸懷。低嶺之間的水面之上，有數根木柱扎根水底而撐起的橋梁，橋上一拄著長杖的老者，正意態閑適地邊緩步過橋邊游覽秋景。靜心觀賞，即會產生出一種筆墨淋漓、清新明快、雅境通幽、簡逸有致、舒暢胸襟的感悟。

畫左上方，有畫家行體所書長長的款識，前半部是詞，后則為語。文曰：

秋色蒼蒼更夕暉，初看紅葉落漁磯。野橋寂歷何人過，煙渚空蒙有雁飛。風景好，不如歸，秋江回屈路如之。江鄉吟詠多佳句，藤杖芒蹊荷葉衣。幾年寄家異縣，去歲始歸。一晤我云谷大兄立甚樂也。今日作此紙，并題此詞以寫心蹤。時己酉閏月七日百花村莊弟簡記。

此款識鈐有壓字“簡印”白文印。下鈐“黎簡私印”白文印。

從款識中可看出：此《秋江雁影圖》是黎簡“幾年寄家異縣，去歲始歸”的“己酉閏月七日”所作。“異縣”的“風景好”，家鄉又處于“藤杖芒蹊荷葉衣”之境，卻下定了“不如歸”的決心，誠如“秋雁南飛”的行為。可推測黎簡“幾年寄家”的“異縣”，是在其家鄉順德之北。款識與畫，皆反映出畫家對家鄉強烈的眷戀之情。“一晤我云谷大兄立甚樂”，代表著他的歸鄉之喜。畫景與款識的和諧統一，共同構鑄起思鄉的綿綿情意。“己酉”年，乃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可知此幅精美之畫，為畫家四十三歲之作。

畫上方，又有后人裝裱、與原畫合二成一的跋語。這部分俗稱詩堂。文曰：

二樵山人猶吾粵之倪高士也，詩書畫三絕惟先生一人而已。畫本傳世不多，秦逸芬居粵求□真跡竟久不可得。余曩見大夫峰雙屏及為裘侄作諸幛。皆筆韻宕逸，然猶未此幀奮袂而起，林離滿紙，神交手會，縱意所如，豐采華滋，翩然卓絕矣。己酉乃乾隆五十四年，先生四十三歲，是年關晉軒督學粵中拔為貢士，意志華會之時，平生合作也。今歸漢波丈藏，得其寶之。丙申張祥凝題。

跋語首字側，鈐“晚生”二字朱文印；跋語之后，鈐“詳凝私印”白文印。題跋紙左下角，鈐有“漢波銘心之品”、“正心誠意齋印”朱文印。

題跋以“奮袂而起，林離滿紙，神交手會，縱意所如”來描繪黎簡作此畫時心境意態。此種心態來自于作此畫之年，正是四十三歲的畫家獲取拔貢之年，因處于“意志華會之時”，方有如此愉快心情。并用“豐采華滋，翩然卓絕”八字，對此畫藝術價值做出高度評判。還指出此畫的珍藏者，是張祥凝的“漢波丈”，故為之作跋。

跋者張祥凝，清廣東番禺人，號作齋居士，生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卒于1960年。工繪畫，善書法，精篆刻。其篆刻上追秦漢，從出土的金石、陶紋、瓦當中去尋求藝術真諦。其繪畫上尤工山水，曾與人共同發起和組織過“天池畫社”。有如此這般藝術造詣之人，故能作出如此情趣雅致的題跋來。又因民國期間，無干支“丙申”紀年，可見此跋當作于中國建立之后的十年間所為。

誠如上述，作為藝術家，黎簡是“嚴于交友，不輕作應酬”之人，故跋中所云：“秦逸芬居粵求□（其）真跡竟久不可得。”“秦逸芬”，乃清代后期著名書畫家、尤為著名書畫評論家秦祖永，其所作《桐陰畫訣》、《桐陰論畫》，至今被文壇視為藝林名著，清末文壇評其：“天才敏穎，詩文詞賦、真行古隸俱上，而于六法尤深研究。”像這樣的書畫藝術家和書畫著名評論家求睹他的一幅“書畫真跡”，都“久不可得”，可見黎簡的作品，在清代后期已經難以尋覓，更可想象出現存之作的珍稀程度。現全國各博物館大多均未藏黎簡的書畫珍品之作，甚至包括北京故宮博物院。今賞析、淺識的兩幅，其中《奇峰古剎圖》，乃深圳市博物館所珍藏，而《秋江雁影圖》，則見于西泠印社2008年秋季藝術品拍賣會“中國書畫古代作品專場”。幸哉也！（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