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與同行中的一位大家有過幾次會上的接觸,他古道熱腸,覺得我混得似乎很不理想,主動說:“到任不久的你們省的主官是我的發小,我們從小一塊兒下河摸魚、上樹抓鳥,中學畢業我在村小教書,他在大隊做會計,后來我們各自就現在這樣了。”一個是大名人,一個是大官員,了得——我笑道。他大約是聽出我的笑里不無妒意,說:“我們的交情幾十年一直沒變,他剛到你們省就大老遠請我去住過幾天,每天喝酒聊天,他酒量特好,一天三頓都少不了茅臺。對了,我過些時又得去他那兒,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去跟他說,管成。”
我沉吟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那就請告訴他——你管的省里有個也是靠文字吃飯的人非常、非常、非常厭惡你!”這位滿腔熱情的大家瞠目結舌,半晌問:“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厭惡!”我說。
我與那位大官其實從來沒有打過交道,他昏庸,無知,擺譜,講排場,花架子,無厘頭,特剛愎自用且為人陰險,精于權術,到任不久就在下屬和民間惹出一片煩言,怨聲載道。而引起我厭惡的主要是在電視里看到的他的面相:一臉橫肉,僵如冷凍,眼睛常閉,時露兇光,偶爾傻笑,極為偽善。以愚見,這種人的心地不可能干凈,其爬上高位的過程自然也沒法干凈。
這樣的厭惡當然是出于主觀唯心主義——這是多年前一位著名評論家批評我的話。我國有句成語就說,人不可貌相,美國懸疑大師希區柯克也說過,許多罪犯看上去都像學者。但不知為什么,我就是有一點固執。古代杰出的先賢也有很執著于面相的。曾國藩就曾用“五行”看面相用人。某日,李鴻章帶了三個人拜見曾國藩,請曾國藩對他們加以考察并分派職務。散步回來的曾國藩從那三個在廳外等候的人前經過,然后聽李鴻章稟明來意,當即笑道:“不必考察了。面向廳門,站在左邊的是個忠厚人,小心謹慎,可做后勤工作;中間那位是個陽奉陰違、兩面三刀的人,只宜分派一些無足輕重的工作;右邊那位氣宇軒昂,可獨當一面,應予重用。”李鴻章很是驚奇,叩首請教。曾國藩答:“剛才我走過他們身邊時,左邊那個目光低垂,拘謹有余,適合做只需踏實肯干,無需多少機敏的事情。中間那位,表面上恭恭敬敬,可我一走過,就左顧右盼,神色不端,是個機巧狡詐之輩,斷不可重用。右邊那位,始終挺拔而立,目光凜然,不卑不亢,是一位大將之才,將來成就不在你我之下。”曾國藩所指的那位“大將之才”,便是日后立下赫赫戰功并官至臺灣巡撫的淮軍勇將劉銘傳。
我完全不懂相術,所依據的只是直覺。而直覺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私心認定,一個人的面相與他的行為不可能沒有內在聯系。所謂誠于中而形于外,同樣,不誠于中也會形于外。至少前面那位朋友好意想要讓我得到其關照的大官是又一個例子。此人幾年后繼續榮升高位,我正要承認自己的直覺不靈,卻從國家媒體看到了他被送交審查的報道。
隔年再見那位好心作家,他感嘆,真沒想到!是官場害了他。
我調侃說,莫怪官場,是他那張臉害了他。至于是長那么一張壞臉才成了壞人,還是成了壞人才長那么一張壞臉,就不得而知了。
摘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