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鎮]
父親換第三次工作之后,我們終于在合歡鎮定居了下來。
合歡鎮上最多的就是合歡樹,到了花期,柔軟的合歡花順著風向飄到臉上、身上,粉色的帶著奇妙的淡香。
我被父親拉著去拜訪鄰居,躲在他身后怯怯地看著何月滿,那時候她正在和胡洋洋抱著娃娃過家家。
“去和她們玩呀。”父親推推我。
我走向一直看著我的何月滿:“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何月滿眨眨眼,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可以呀。”
不多久后,我、何月滿、胡洋洋就成了鐵三角。
胡洋洋的爸爸是我和何月滿的爸爸的上司,她家里很有錢,胡洋洋的爸爸給她買了一臺復讀機,胡洋洋用零花錢買了一大堆磁帶。那時候復讀機對我們來說是很新奇的東西,所以在胡洋洋把它們從柜子里拿出來的時候,我們“哇”的發出了驚嘆。
那幾天都在下著如絲的細雨,我們三個撐著傘坐在操場的臺子上,在臺子下聽歌。都覺得新奇又奇妙。
我們一起看《東京貓貓》,把自己幻想成女主角,嘻嘻哈哈在床上跳來跳去。
再長大一點,有一天,胡洋洋神神秘秘跑來和我們說:“樓上搬來一個很帥的哥哥你們看見了嗎?”
那時候胡洋洋六年級,我和何月滿四年級,才剛剛開始懂事,所以對樓上的鄰居充滿了好奇心。
周末的時候,我起床后,看見爸爸正在和一個叔叔聊天,叔叔旁邊站著一個男生,很高。我迷迷糊糊地走過去,爸爸回過頭來:“清頤你醒了,來,叫叔叔,這個是哥哥。”
男生俯下身,對我笑:“小妹妹你好啊,我是新搬來的,住在你家樓上哦。”
原來是他。
男生叫至和,比我大五歲,丹鳳眼,比我高很多。我得意地向何月滿和胡洋洋分享情報。
在小女孩眼里,一個鄰居家的哥哥,成績好,總是笑著的,長得還不錯,就足夠成為神一樣的存在了。
我們天天纏著至和問東問西,作業不會跑去問他,他出去玩也跟著他,別人看到都打趣說:“喲,三個好妹妹呀。”我們羞得滿臉通紅,白對方一眼把臉轉過去不理他。
直到有一天,至和在我跟著他出門的時候和我說:“清頤啊,你們幾個可不可以別每天都跟著我啊,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我呆呆地點頭,他笑:“乖。”然后就走了,我悄悄地跟著他,看見他騎上單車帶著穿著白裙子的長發女生說說笑笑,出去玩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何月滿和胡洋洋,何月滿紅了眼眶,胡洋洋一跺腳:“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們去看動畫片!”
睡覺之前,我看看自己短短的頭發和扁平的身材,有點沮喪。
[聚合分離]
在我和何月滿念六年級的時候,胡洋洋搬家了。
做完廣播體操出來,何月滿塞給我一封信,回到教室后,打開,第一句話是:“清頤,胡洋洋搬走了嗎?”還沒看完就被班上調皮的男生搶走:“在看什么啊!”我發瘋似地搶:“還給我!”男生被我的陣勢嚇到,悻悻地還給我:“一張紙而已,生那么大氣干嗎。”
何月滿寫:
清頤,胡洋洋搬走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她的爸爸和我們說的。胡洋洋要搬去市中心了,她都沒有和我們提這件事,她要把我們丟在這里了。
后來幾天,我和何月滿從爸爸和別人嘴里才陸陸續續知道,胡洋洋的爸爸升職了,幫她把農村戶口改成了城鎮戶口,一家人搬去了市中心。
我和何月滿就像被丟下不要的洋娃娃一樣,胡洋洋再也沒和我們聯系。
升學考試,我考砸了,何月滿考上了市中心的重點中學,我留在了合歡鎮的中學。何月滿走的時候哽咽著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何月滿搬走后,隔壁搬來一個很漂亮的姐姐,有各種漂亮的衣服和首飾,那時候還沒有“女神”這個詞,大人們提起她都說“這個姑娘長得很標致啊”。
姐姐的梳妝臺上面有一個相框,是一張裸背的女生的照片,第一次見我有些害羞地別過頭,姐姐笑著說:“清頤啊,這個照片好看嗎?”
“好看……”我點頭。
姐姐笑:“這是我呀。”
“啊?”我驚訝了。
姐姐摸摸我的頭:“走,吃蛋糕去。”
我和何月滿寫信時提起隔壁的姐姐很多次,因為我真的很喜歡隔壁的姐姐。
何月滿陸陸續續地給我回信,信的末尾她總是寫:“清頤你要加油,考上這里我們一起出去玩。”
我對市中心充滿了向往,所以在父親問我“清頤你是不是很想去市中心念書啊”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重逢不是詩]
當我踏上市一中的大門的時候,才覺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實。我被分在了5班,也就是何月滿的隔壁班。
一下課,我就跑去了找何月滿,何月滿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即又恢復平靜。我樂呵呵地說:“以后我們又能一起玩了。”
何月滿笑笑:“是啊,那我先去寫作業了。”
“嗯,好。”我點頭。
中午經過通知欄,看見上次月考的排名,何月滿是全校第四,我張大了嘴,原來何月滿這么厲害呀。
我找到何月滿,向她借筆記,我們是一個英語老師,何月滿皺眉:“你上課有沒有聽啊?筆記都不做。”
我張了張嘴,沒有反駁。她轉身拿筆記:“拿去,沒有下次了哦。以后沒事也不要找我玩了,我有好多作業要做啊。”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位置,同桌劉尚正側著頭玩手機,看了我一眼:“心情不好?”
我和他說了何月滿,問他:“你說,她怎么突然這個態度對我了呢?”
劉尚白了我一眼:“你真傻。別人的意思就是‘我是要上重點高中的人,你不要來耽誤我’,懂嗎?”
“哦。”我悶悶地回答。
我再也沒有找過何月滿。
時間在走,胡洋洋和何月滿也在走,她們的步伐太快,到后來,只有我氣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自己的路]
初三的時候,劉尚退學了。因為他“混不下去了”。
有一天下雨,我不愿撐傘,一個人走在雨中,一個女生走過來幫我撐傘:“為什么不躲雨呢?很容易生病的。”她手上抱著一摞復習資料,看來是高四的學姐。
我搖頭。
“有心事?”她問。
“嗯。”
我們一路無言,她送我到教學樓下,走的時候我謝謝她,她拍拍我肩膀:“其實……等到你慢慢長到我這么大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很多時候,讓人不開心的事情都會過去,你會感謝它們的,因為它們讓你不斷成長。我是不是說得太正經了?總之呀,好好過每一天就好了。”
我點點頭,對她笑:“知道了,謝謝學姐。”
陌生人的鼓勵讓人溫暖,我重新振作,開始一心學習。雖然已經晚了,但是比起之前的好了很多。我復讀了一年,考進了市一中的高中部。
我以為我和何月滿之間再也不會聯系的時候,我又在高中部碰到了何月滿。
碰到何月滿的時候是課間操,我和朋友去食堂回來,碰見了何月滿,她對我笑:“聽我爸爸說你也考來了這里,這么久啦才碰到你。”她過來拉我手:“放學一起回家嗎?”
“不用了。”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你都高三了我不想打擾你。”
我們都有些尷尬,我拉著朋友轉身:“我先走了。”
在和劉尚打電話的時候說起此事,他哈哈大笑:“要是我啊我也會這么做!”
我說:“我不是為了報復她,我只是繞不開那個梗。”
他說:“我知道,生活里面大度、能既往不咎的人很多,也不差你一個。”
[十年歲月]
再次聽到胡洋洋的消息,是在很久以后。
胡洋洋的爸爸丟下她和媽媽去了上海,又結婚了。他那么富有,卻沒有給胡洋洋留下一分錢。
而我,聽到這個消息只是覺得惆悵。依然看著電視,當破壞胡洋洋家庭的女生的名字從大人嘴里冒出來之后,我看著地板,不說話,因為我一直覺得,當初隔壁的漂亮的姐姐,是很純潔的人。
在放暑假從合歡鎮返校路上,我碰見了何月滿的媽媽,何月滿果考上了重點大學,如大家所預料,她一如既往的優秀。但是我不羨慕何月滿,有什么好羨慕的呢?我又不是沒有優點。
只是這樣,如夢一場,恍然就過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