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不清我的愛情

春艷推薦：暗戀經(jīng)常只是一個人的事，卻留下了那么多讓我們共鳴的故事。淡淡的憂傷帶著夏天的味道，很容易讓我們想起曾經(jīng)的青春年少。

[1.魷魚絲的鳥語]

“My heart beats her waves at the shore……”我把泰戈爾的《飛鳥集》藏在語文書下，輕輕地讀出了聲。時間是下午第二節(jié)課的尾巴，戴酒瓶底的數(shù)學老師依舊不厭其煩地揮舞著三角尺，午后三點的太陽斜斜地在黑板上打下大片的暈影，混沌悶熱像是堵在喉嚨眼發(fā)不出的尖叫。

已經(jīng)睡了兩節(jié)課的陳辰突然猛地抬起了臉，凌亂的雞窩頭和惺忪的睡眼也掩蓋不了他語氣中的惡意：“魷魚絲，你再敢在我面前念鳥語信不信我把你的書扔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揉著眼睛，陽光透過窗欞逗留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面頰上還有睡覺時弄出的印子，讓平時那個冷言冷語的他看起來居然也有點可愛。

就像陳辰經(jīng)常嘲笑我的那樣，我一直是個沒有骨氣的人，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已經(jīng)果斷將那本英文原版書塞進了背包。等到回過頭帶著幾乎是獻媚的微笑看陳辰，他卻已經(jīng)不再理我，自顧自地打著哈欠在剛剛發(fā)下來的練習卷上做選擇題。

于是我自嘲地聳聳肩，拿起涂卡筆無聊地在草稿紙上亂涂亂抹。等到一整張A4的白紙都被我寫滿的時候，我才驀地發(fā)現(xiàn)，整張紙上都被我寫滿了陳辰的名字。我嚇了一跳，趕緊偷瞄了一眼陳辰，還好，他并沒有注意到我，而是把已經(jīng)寫滿了答案的卷子翻了個面，開始做后面的解答題。他幾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題目，就拿起筆刷刷刷地寫下一串解析公式，于是我也假裝在演算，把那張寫滿了的草稿紙揉成一團，塞進了書桌。

也許是我弄出的動靜有點大，正在寫字的陳辰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掃了一眼我面前空空如也的練習卷，眼角眉梢的不屑昭然若揭：“我靠，魷魚絲，兩道解答題你用不用演算這么久？別費勁了，等一會兒寫完了你抄我的。”

我對他的冷嘲熱諷咬牙切齒，恨不得跳起來把他腦袋上的呆毛一根根拔光以解心頭之恨，但卻敢怒不敢言。因為我知道，明天的數(shù)學課上，這張彌漫著陳辰的睡意和口水味道的練習卷，又會以滿分的成績被老師當做示范答案。

2.奇葩人人都愛他

陳辰是一朵奇葩，但是開得耀眼。

他的數(shù)學和理綜成績從來沒有出過年級前三名，在省市的各種比賽中拿過無數(shù)金光閃閃的獎杯，唯獨英語始終徘徊在80分左右。而我，默默無聞的顧于斯，幾乎所有的功課都在班級倒數(shù)，只因為有一個喜歡歐洲文學的老爸，讓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就已經(jīng)背完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從高一開始就穩(wěn)居班級英語第一名。班主任在高二剛開學的時候讓我成為了陳辰的同桌，美其名曰“互相幫助”；其實大家心里清楚得很，所謂的幫助并不是真正的互相，老師不過是希望我能讓陳辰的英語成績像他的其他功課一樣耀眼，至于我的收獲，并沒有人關(guān)心。

可是當我從全班女生嫉恨的目光中走到陳辰的座位，屁股還沒在板凳上坐穩(wěn)，他的一句惡言相向就差點嚇得我跌倒地上：“魷魚絲，啊不，顧于斯，你敢跟我說鳥語試試看。”話雖如此，他卻開始心安理得地抄我的英語作業(yè)，每天早上我剛剛踏進教室的門，就能看見一臉奸笑的陳辰，他一邊啜著牛奶一邊對我做擁抱狀：“英語作業(yè)，你總算來了！”薄薄的嘴唇揚起好看的弧度，眼睛彎成兩道細細的橋，仿佛漏進了細碎的陽光，一如三年前我們初見時的明媚模樣。

3.初見時光

沒有人知道，其實我第一次見到陳辰并不是高一開學，而是在三年前的初二。

那時陳辰的學校請到了一個英國很有名的現(xiàn)代詩人做交流，全市所有曾在英語競賽中得過獎項的學生都受到了邀請。我始終記得那是個晴朗的下午，當我懷著要見到偶像的激動心情沖進陳辰的學校，正好看見傳說中的詩人在籃球場上和一個男生指手畫腳地說話，天氣很熱，那個男生拿著籃球，額頭的汗珠在閃閃發(fā)亮。我聽見詩人用帶著濃濃倫敦腔的英語問男生藝術(shù)樓大禮堂怎么走，男生聽完困惑地抓了抓耳后：“Where、where什么？”詩人于是又重復了一邊，男生卻依舊一臉呆萌。只見他抿著嘴想了想，突然揚起了微笑，眼睛彎成兩道好看的橋，大大方方地說：“吶，從這條路一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右轉(zhuǎn)，經(jīng)過那座小橋之后左轉(zhuǎn)，繞過那棟淡黃色的教學樓，一直走到盡頭。”我在不遠處聽著，茫然地看向男生所說的位置——明明是綠草如茵的足球場，哪里有什么大禮堂？

正當我困惑不解的時候，男生很“好心”地拍了拍詩人的肩膀：“等你走到那里，估計會遇見能用英語給你指路的人。”

詩人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男生的表情實在太過友善，他也只好禮節(jié)性地用英文道謝。而我在旁邊，早已笑彎了腰。笑聲吸引了二人的注意，詩人轉(zhuǎn)過頭用眼神向我詢問原因，于是我將男生的話翻譯給他聽，詩人聽了好脾氣地揚了揚嘴角，指著男生說了句“bad boy”。男生見陰謀被揭穿卻也不氣惱，對著詩人聳聳肩便轉(zhuǎn)身要去打籃球。

走兩步卻又回過頭，對我吐了吐舌頭。

陽光逗留在他高挑的側(cè)影上，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在閃閃發(fā)亮。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個男生就是日后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與我成為高中同學的陳辰。我只知道，那個吐舌頭做鬼臉的面容，在我的心里留下一道淺淺的光暈，彌久不散。

4.原來你不記得我

再次遇到陳辰，已經(jīng)是高一開學。我按新生提示板上的信息尋找自己的教室，斜刺里一個叼著面包片的男生風風火火地沖了出來，幾乎將我撞翻在地。“你怎么回事……”我半是懊惱半是好笑地開口，后半截話卻卡在了喉嚨里。男生含著面包含糊不清地向我道歉，我卻什么都沒有聽到。眼前的身影與記憶中的人重合，回憶中淺淺的光暈變成了男生眼中兩道璀璨的光，灼灼地刺痛了我的雙目。

“你……”

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卻已經(jīng)急匆匆地邁開了步子：“同學真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對不起，對不起啦！”最后一個字的尾音還未落，人已經(jīng)消失在長廊的轉(zhuǎn)角。熙攘的人群覆蓋了他的聲音，陰暗的走廊讓我連他倉促的影子都來不及抓住。

是誰說過，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但是原來你并不記得。時光給了我再次遇見你的幸運，卻沒能給我被你銘記的資格。

于是當發(fā)現(xiàn)我們是同班同學時，我也沒有驚喜；當所有的女生都開始對你的長相成績心潮澎湃地咬耳朵時，我也從不參與。你收到的情書一沓接著一沓，周杰倫和林夕的歌詞里是昭然若揭的心意，你怎么可能去聽我在廣播臺朗誦莎士比亞時那些含蓄的比喻；你身邊花團錦簇，即使我踮起腳尖靜默努力地生長，卻也只是路邊不起眼的小草，永遠無法佩在你的襟前。

所以我不奢望。就讓一切逗留在三年前的盛夏，那淺淺的光暈，足以明媚整個無聊的高中。

5.聽你說要離開

不奢望并不代表對陳辰的一切行為都能熟視無睹，比如那天他突然對我說：“魷魚絲你教我學英語好不好？”我就沒控制住，驚得本來抵在手肘上的下巴“咣當”一聲磕在了桌子上：“你說啥？！”

“你別那么激動嘛，”陳辰有點訕訕地瞪我一眼，“我爸媽想讓我出國，以我國際物理競賽的獎項申請常青藤的獎學金應(yīng)該不成問題，但是英語……”他恨恨地用筆尖戳著英語課本的封面，仿佛對它有深仇大恨。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莫名其妙的失落在心底彌漫開來，居然連聲音里都有輕微的顫抖：“所以呢……你是不參加高考了嗎？”——他說這話的時候是高三上學期剛開學，也就是說如果他決定出國，我們之間的時間已經(jīng)不象我想像的那樣富裕。

他絲毫沒有感覺出我聲音中的異樣，得意地笑了：“對啊，這樣就可以逃過老師的碎碎念啦。”他好看的眉毛突然皺成了一團，“但是英語真的是我的軟肋，所以魷魚絲，不，顧于斯顧大小姐你一定要幫幫我！”

日后回憶起陳辰，總想說如果當時我沒有幫他多好，他過不了SAT，我們也許還有機會。“也許”，生活中多少遺憾都可以用也許來做借口，堂而皇之地掩蓋住那個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實——我只是他青春中的蕓蕓路人之一，他的視野在我觸及不到的遠方，他的目光也從來不曾為我停留哪怕一秒。

所以，當我絞盡腦汁幫他講題矯正他的發(fā)音忍著他的壞脾氣堅持聽寫他的單詞時，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也從來不敢想去開一次口：

陳辰，你可不可以不走？

6.兩次道別

當陳辰拿著他dream school的錄取通知書沖到我的面前時，剛好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他像個猴子一樣揪著我的胳膊興奮地上躥下跳，我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落在窗外銀裝素裹的操場上。那天，我的世界也下了一場雪，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渾濁的泥土上，凍結(jié)成冰，然后又隨著時間消失不見。陳辰，那是我對你最后的執(zhí)念。

為了表示謝意，陳辰請我去吃火鍋。我在調(diào)料盤里加了好多據(jù)說是那家的招牌辣醬，然后一邊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一邊流下了兩行清淚。我?guī)е且魧λf，陳辰，你一點兒請客的誠意都沒有，這家的辣醬這么辣！你說你都要滾蛋了，還非得讓我哭……氤氳的水汽蒙眬了陳辰好看的笑臉，他看起來多么像一個飄渺的夢。

現(xiàn)在，夢醒了。

吃完火鍋，陳辰把我送到公交站，道別之后轉(zhuǎn)身離開。他高大的背影被路燈無限地拉長，讓我有一種伸出手就能抓到的假象。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發(fā)瘋地向他跑了過去。

我多想告訴他，你不知道，你曾經(jīng)在我的年少時光中停留了那么久，多年前你那個不經(jīng)意的壞笑填補了多少無聊的時光。即使你不會留下，但是你能不能走慢一點，等等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追上你的腳步？

可是當我真正直視他的雙眼，心中那一團勇氣霎時煙消云散，剛才那個義無返顧的靈魂突然脫離了我的身體，我居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支吾良久，我終于在陳辰困惑的眼神中擠出了一句話：“那個……可以寄明信片給我嗎？我還沒有收到過國外寄來的明信片。”

“就這個要求啊，”陳辰哈哈一笑，“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呢，當然沒問題。”說完再次朝我揮揮手說聲再見，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次，我沒有再追上去。我想，嗯，足夠了，起碼他給了我兩次道別。

7.我所想念的

陳辰的明信片并沒有寄來，而我也在高考漸漸加緊的逼仄中將這一份悸動沉在了心底。后來，順利考上上海的大學，更改了通訊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那張回憶中的明信片便更加的遙遙無期。生活就是這樣，也許我們的相遇就是為了那一場兩次的道別，我曾經(jīng)那么拼命地想要進入他的世界，但最終還是沒能留下哪怕淡淡的一個剪影。

再后來，有了自己的愛情，陳辰的模樣漸漸在心底沉淀成一個模糊的印象，以至于我偶爾想起他，卻怎么也想不清他的眉目。那個埋藏在角落里的秘密變成了一顆永遠不會發(fā)芽的種子，固執(zhí)地存在，卻永遠等不到屬于自己的盛夏。

直到那天，我看到社交網(wǎng)上有高中同學轉(zhuǎn)發(fā)陳辰的狀態(tài)，那是他為了追求同校的一個華裔女孩兒而精心拍攝的一組照片。照片上的陳辰西裝革履，時光磨礪出他的鋒芒，撫平了他的青澀，讓他看起來更加的耀眼。陳辰在狀態(tài)中寫下對女孩兒告白的話：My heart beats her waves at the shore of the world and writes upon it her signature in tears with the words， “I love thee.”

我的心把她的波浪在世界的海岸上沖激/以熱淚在上邊寫著她的題記/“我愛你”。

泰戈爾《飛鳥集》中的名句。多么諷刺，多年前的那個午后，我也曾借這句話說出對你的愛情。可是那時的你，還聽不清。

于是我笑著關(guān)了電腦，假裝在多年后的此刻，我并不是那么的想你。

你是回憶帶走的那首歌，歲月把我的聲音變得沙啞，再也唱不出那時的青澀；我是被你遺忘的那本書，扉頁寫滿了愛情的筆畫，你卻沒有耐心讀完最后一頁的孤獨。

后記：這是一個寫暗戀的故事，源于中學同學聚會上閨蜜聊起的話題。可能很多人都曾經(jīng)在年少時光里執(zhí)著地暗戀著一個人，用走廊拐角的偶遇、人群里小心的張望來滿足自己可憐的奢求。經(jīng)常在多年以后，我們都忘記了暗戀的那個人長什么樣子，卻始終記得，當年那個暗戀別人的自己，用一個名字填滿一整段青春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