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六歲開始就學芭蕾。教芭蕾的老師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舞蹈,因為踮起腳尖旋舞的瞬間就好像能觸及天堂。可是,就算觸及天堂,我也無法觸及他。
——就算你所在的天堂伸手可及,我也永遠只能遙望你。
[01]
初秋清晨霧還沒散盡,公告欄前已經圍滿了看期中考成績的新生。華殷中學每學年都會在第一學期中段考進行排名,并根據排名重新分班。
花梨穿著校服混雜在人群里,烏黑長發柔順地披散到腰上,這次校聯考,她拿下了第二名的成績。而她名字之上的,依舊是那熟悉的兩個字,夏望。
旁邊的女生正用夸耀的語氣說自己和夏望同一所中學畢業,立刻引來不少女生艷羨,花梨小心翼翼地從人群里擠出來,就聽見有人驚呼。
“快看,那就是夏望!”
夏望似乎也是來看成績的,然而,看到個子小小的花梨突破重圍鉆出來,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早上好,第二名小姐。”
他不用看就已經猜到了結果,只要有夏望在的地方,花梨永遠都是第二名,這仿佛已經是萬物守恒般的定律。
花梨泄氣地撥弄著包包上的流蘇,“如果你愿意放水,我就不會永遠是第二名了。”
“那可不行,我喜歡‘一’這個數字。”
一同往教室走去,路上不斷有人跟夏望打招呼,他都回以明朗笑容。花梨安靜地走在他身邊,不時跟他說著什么,兩人之間隔著半米距離,看似親密卻又疏遠。
這么多年以來,他們一直隔著這樣的距離,第一名先生和第二名小姐。
[02]
分班后的成員變動挺大,夏望眾望所歸地成為了班長,為了聯絡同學感情,他組織今晚去東方廣場唱K。
課間定好時間和包廂后,夏望在花梨右邊坐下,就被后面的女生拿筆戳了戳背。
“你好,我叫朱婉然,你就是第一名的夏望?”
說這話的女生穿著潔白連衣裙,皮膚白皙面容姣好,是典型的古典美女。中考入學時被編排在三班的朱婉然,傳說中的級花,沒想到她順利擠進了一班。
夏望象征性地點頭,他湊過來,掀開花梨手中英語課本的封面,“又是少女漫?”
花梨連忙收好漫畫,拿課本封面偽裝漫畫是她的唯一樂趣,雖然經常被夏望調侃。
“剛才你沒有舉手報名呢,今晚沒空嗎?”
想了想,花梨搖頭,“我還要去花店給媽媽幫忙呢,七夕快到了,生意繁忙。”
上課鈴聲響起,夏望不再追問,花梨心底忽然充滿了失落。
和夏望同桌已經快整整十一年,從幼兒園大班直到現在。記得幼兒園第一次見到夏望,他穿戴整齊地坐在座位上看著書,老師牽著怯生生的花梨,穿過或吵鬧或做鬼臉的小朋友,對夏望說道——
“夏望小朋友,從今天開始,花梨小朋友就是你的同桌了哦。”
夏望抬頭,他烏黑眼珠那么漂亮,卻沒有映出花梨的模樣。
“你好,同桌。”
這句話仿佛萬物守恒定律,十一年來,他們一直都是同桌。也僅僅,只是同桌。
放學后,花梨匆匆回家吃了中午的剩飯,就趕去媽媽的花店幫忙。華殷是重點高中,學費自然不低,雖然申請了獎學金,以花梨家的經濟狀況還是難以負擔。
正在修剪著玫瑰,夏望走進來,對花梨正在包花的媽媽說道,“阿姨,今晚可以給花梨請個假嗎?”
花梨的媽媽認得夏望,到花店幫忙本是花梨的意愿,對夏望的邀請她似乎顯得很開心。而從小到大,唯一會來找花梨的,也就只有夏望了。
入秋后天黑得快,七點不到路燈已經全亮,夏望和花梨出現在包廂門口前時,立刻引來一陣起哄聲。
“夏望和花梨其實是情侶吧?”
說這話的正是朱婉然,她穿著白裙,亭亭玉立如空谷幽蘭,和穿著地攤上十塊錢一件舊T恤的花梨相比,驕傲而美麗。
花梨立刻否定,“怎么會呢?”
“既然花梨說不是,我就正式開始追夏望了哦!”
朱婉然的話引來更大的起哄聲,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大家一起跟著喊,“在一起!在一起!”
打斷起哄聲的是夏望,他拿起麥克風,“你們不唱的話,開場曲就由我拿下了。”
[03]
不知道是不是惡作劇,點歌的同學故意點了一首對唱情歌,《今天你要嫁給我》,朱婉然很自然地接過另一只麥。
唱到興起,朱婉然在伴奏時間跟夏望表白,再度引發全場轟動。人群外的花梨起身,趁無人留意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多么害怕,會聽到夏望親口說“好”,一個字就能否定她所有等待。
關上門果然清凈很多,花梨站在走道上吹著冷風發抖,像被罰站的小學生。今天她特意穿了新買的裙子,秋風蕭瑟難以御寒。
門被拉開,花梨滿懷期待地轉身,看到的卻是另外的陌生男生。
男生走過來,他很高,足足比花梨高一個頭,“你也不喜歡那樣的氣氛?”
花梨扭頭繼續吹風,她現在滿腦回蕩的,都是朱婉然的聲音。
“你不會也是喜歡夏望吧?”
“怎么可能?”
花梨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而夏望正好打開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花梨感覺他忽然臉色一沉。
他拉住花梨往樓梯口走去:“花梨,你過來一下。”
夏望只有在生氣時才會叫她的全名,花梨不知所措地被他拉著,直到走出了東方廣場,他才松開了手。
風很大,吹得花梨長發亂糟糟,她打了個哆嗦,“你怎么了?”
“如果我答應了朱婉然,你會怎么想?”
好像被人從百米高的天臺推下,花梨伸手不斷理著長發,試圖逃避這個問題。
但是,夏望卻不依不饒:“花梨,你喜歡我對嗎?”
聰明如夏望,不可能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總是擺出若即若離的態度,站在離他最近的距離,冷眼看著那些對他趨之若鶩的女孩子們。
而她其實卻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表明自己心意,就會被夏望疏遠。
“嗯,我喜歡你。”
——那又怎樣?你不會喜歡我啊。
她聽見自己卑微進塵埃里的聲音,還沒等夏望說什么,花梨已經拔腿就跑,就像一個落跑的扒手。
[04]
那晚后,花梨很自然地疏遠了夏望,她還沒有厚臉皮到繼續維持以前的關系。
夏望起初還會跟花梨說話,但是她總是故意找身后的同學岔開話題,漸漸地,夏望也放棄了主動找她溝通的機會。他們依舊是同桌,卻成了最近的陌生人。
出乎意料的是,花梨和朱婉然成為了好朋友。雖然那晚前后表白了兩次,朱婉然依舊是失戀了,夏望很明確地說,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期末來臨,一班元旦文藝匯演申報了兩個節目,最終審核通過的,是夏望改編的芭蕾舞話劇《吉賽爾》。重點高中不少學生家境富裕,例如朱婉然,自小就練習芭蕾鋼琴之類,所以這節目難度不高。
節目演員表公布后,演吉賽爾的是朱婉然,演阿爾伯特伯爵的則是夏望,而花梨,則臨時被安排演吉賽爾死后的墓碑。
“為什么我要演墓碑?”
課間,花梨忍不住扭頭問道,這是卡拉ok事件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跟夏望說話。
夏望正在跟旁邊的男生討論球賽,他回過頭掃視一眼花梨,毫無惡意地說,“因為你夠平。”
這句話引起哄堂大笑,花梨咬牙切齒地拿起漫畫準備砸他,揚起手的瞬間,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會像以前那樣忐忑。
在默認自己失戀之后,她竟然可以真正心無城府地站在夏望身邊,這一發現還真諷刺。
正好學習委員去復印劇本回來,夏望把屬于花梨的那份劇本遞給她,花梨翻了幾頁。墓碑的戲份在第五幕,阿爾伯特伯爵在吉賽爾死后,去到亡靈森林吉賽爾墓碑前,他對著墓碑慚愧,最后還親吻了墓碑。
花梨指著這一部分問道,“夏望,原來你竟然有親吻墓碑的嗜好。”
她想,她總算明白為什么夏望會拒絕所有跟他告白的女生,原來他不喜歡人。
“花梨,你……”
早就聽說過“戀物癖”這個詞,沒想到夏望正是這種類型。花梨忽然覺得其實自己失戀也不是那么可悲,便安慰他,“我會保密的。”
話音剛落,花梨便第一次看到了夏望臉紅,正好上課鈴響起,化解了這尷尬的局面。
[05]
排練安排在放學后進行,因為同時還要兼顧期末考試,花梨抱著墓碑般重的書在一旁看。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圣誕節,雖然是學習氣氛濃郁的重點高中,卻還是很多人互送巧克力。
周末和朱婉然逛街時,花梨說起夏望喜歡黑巧克力,她立刻去買了一大盒。圣誕節這天,課間不斷有女生來送給夏望巧克力,他照例來者不拒。
“夏望,給你的巧克力。”
朱婉然的舉動再沒有人起哄,幾乎全世界都知道,朱婉然喜歡夏望。而幾乎全世界都不知道,花梨也喜歡夏望。
如果失戀,她寧可轟轟烈烈,而不是默默無聞,畢竟初戀只有一次。
夏望并沒有拒絕,朱婉然送完巧克力順便掃了一眼夏望的課桌,說了一句讓花梨恨不得掘地三尺的話——
“花梨,你不是也給夏望買了一份嗎?”
夏望立刻伸手去翻花梨的包,“在哪里?”
最終巧克力被夏望搶去,作為回禮,他隨手在桌上抓了一盒給花梨,想起這盒巧克力在商場標價是自己那份的十倍,花梨抱著小市民心態欣然收下。
然而,第二天下午舉行元旦文藝匯演,花梨因為吃了整整一盒巧克力高燒不起,墓碑那一幕只好臨時刪掉。
夏望來花梨家探望她時,她正叼著溫度計燒得兩眼昏花,對著空氣背三角函數公式。
花梨媽媽收好夏望帶來的水果籃,他說是代表全班同學來探病,寒暄幾句后便被引進花梨房間。
“真抱歉,我起不來。”
花梨蓋著臃腫的棉被,嘴里還叼著溫度計,夏望剛上前一步,便被她喝住,“夏望你別靠近我,會傳染的!”
要知道,剛剛在睡夢中聽到夏望的聲音,她一個激靈跳起來,生龍活虎地把房間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進了被子里。即使知道夏望不會喜歡她,她也希望在他面前維持美好形象。
夏望說著元旦文藝匯演的有趣節目,他的聲音低沉,剛吃了藥的花梨很快進入夢鄉。在夢里,她聽到夏望說,“花梨,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拒絕嗎?”
這美好的夢境帶來的幸福感還沒持續多久,花梨在睡夢中被渴醒起來喝水,赫然看見自己塞在棉被里的襪子衣服漫畫零食等雜物,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頭柜上。
她尖叫,搖搖晃晃地問道,“媽,田螺姑娘來過了嗎?”
[06]
高二第一次期中考試后,花梨因為三角函數差沒做好數學試卷,排名一下子掉到了第十一。十個一列的排名榜上,她的名字緊挨在夏望右邊,而夏望下方她專屬的位置,是朱婉然。
她想,三角形應該是世界上最討厭的圖形,因為它堅不可摧,花梨無論怎樣都學不好。
座位一下子變得遙遠,花梨和夏望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
重陽節班上組織去爬北山公園,分組時花梨和朱婉然、夏望分在了同一組。北山公園什么都不多,就是放養的猴子多,平時游客總是亂給猴子投食,以至于它們總會出其不意地搶游客的東西。
在自由活動前,班主任已經說要注意猢猻,但朱婉然的拍立得還是很快被猴子搶走。
“怎么辦,那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花梨最受不得女生梨花帶淚的樣子,她捋起袖子,順著旁邊的番石榴樹干往上爬,準備去搶回拍立得。可是那猴子見花梨笨拙地爬上來,立刻做個鬼臉,嘰嘰喳喳地把拍立得丟下逃竄。
“婉然,接住……”
話音未落,看著站在樹下擔憂地看著她的迷你版朱婉然,花梨才意識到自己爬了很高。高空的風吹來,花梨哆嗦著扶住樹干,赫然發現離自己頭頂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正盤踞著一條青竹蛇。
“花梨,你在干什么?”
去排隊買飲料的夏望回來看到這一幕,他眼尖地發現了那蠢蠢欲動的蛇,丟下飲料對瑟瑟發抖的花梨伸出手——
“跳下來,我接住你!”
腿一直發抖,花梨很清楚,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哪怕被夏望接中,他也會斷幾根肋骨,搞不好兩人同歸于盡。
她閉上眼,不敢看那不斷逼近的蛇,“我不敢跳!”
朱婉然也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花梨,快跳啊!”
花梨卻只是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這可不是在演泰坦尼克號,她怎么敢跳……怎么舍得讓夏望受傷呢?
然而,樹干劇烈搖動起來,她睜開眼睛,赫然看見夏望也跟著爬了上來。
最后還是夏望趕走了蛇,兩人勉強從樹上下來。
周一返校時,兩人因為爬樹而被記過處分。放學后,花梨故意拿著試卷磨蹭了很久,趁四周無人將那白紙撕下。
“你在干什么?”
這聲音嚇得花梨一個哆嗦,等看清說話的人是夏望,她才松了一口氣。
“你不是要去花店幫忙嗎?正好我要去給媽媽買花,一起去吧。”
走出幾步,他示意花梨把那處分單給他看,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其實,能夠這樣名字排在一起,也不算壞事。”
花梨的心因為這句話怦怦直跳。有時候,我們會因為一句話而歡呼雀躍,僅僅因為,你喜歡說這話的人。
[07]
高三來臨,花梨全身心投入到學習里,第一次模擬考公布,她再次回到第二名的成績。看著光榮榜上夏望的名字,她覺得,他們似乎更近了一點。
這次座位安排沒有再按名次,班主任讓大家自由選擇,花梨選擇了和朱婉然坐在一起。
高考百日宣誓時,學校組織考生在橫幅上寫下自己要考的大學,掛在校門口直到畢業。花梨跟在夏望身后,按夏望的成績,考取Q大完全不在話下,但Q大只有一個名額,花梨只能選擇同是重本的B大。
正出神間,夏望把馬克筆遞給她,指著橫幅說,“花梨也是去B大的吧?”
接過筆,花梨看著夏望名字旁邊的B大兩個字,她俯身,一筆一劃地在他名字下方寫下名字。
后面的同學連聲催促,“花梨快點啦,又不是登記結婚!”
百日倒數開始后,每天的生活幾乎都是機器人般程序化。早上五點起來吃早餐,跑步半小時,背英語還有文言文。各種大小測試鋪天蓋地,忙得幾乎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唯一的風景就是窗外婆娑樹影。
花梨所在省份的英語口語會比高考提前三個月考,英語口語公布成績,她的口語滿分,和夏望同樣排在第一名。但是看到成績單上自己排在夏望下面的名字,她忽然感慨,自己真是命中犯二。
終于高考來臨,為了防止學生們弄丟準考證,班主任會替考生統一保管到開考前。
拿完高考證,花梨去洗手間回來,正準備排隊進考場,忽然發現筆袋里的準考證不見了。
頭腦一片空白,她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正準備去找班主任商量,卻發現夏望從隊伍前頭走來。
他們在同一考場,夏望一眼就洞察了問題所在,“準考證不見了嗎?”
她去洗手間時里面并沒有人,于是把筆袋放在臺面就進了隔間。筆袋里面的筆一支沒少,不可能只丟了重要的準考證。
也就是說,有人趁著她進了隔間的空檔,把準考證偷走了。
要緊關頭,花梨實在想不出什么人要這么做,她……雖然做過很多缺德事,但也不至于到要被偷準考證的地步。
“你在這里等著我。”
說完這句話,夏望便往樓梯口方向跑去。直到開考前五分鐘,夏望才滿頭是汗地跑回來,他手中,拿著花梨那過塑的準考證。
沒有時間顧慮是誰拿的,兩人在監考老師狐疑的眼神下,順利踩點進場。
[08]
高考結束,沒有硝煙的戰場到處都是隨風飄零的試卷,歡呼聲和哭聲隨處可聞,壓抑已久的情緒仿佛要在此刻一并發泄出來。
一班的成員一起去慶祝,沒想到三年后,真正留在一班的同學還有半數以上。
本城的酒店早在一個多月前就被訂滿,夏望家有花園而且很寬敞,慶祝會是去他家開。
花梨這才發現,和夏望同桌十多年,她竟然沒到過他家。想起那次發燒夏望替她收拾房間,她忽然對夏望的房間充滿期待。
因為大部分住校的女同學都要打扮,夏望和幾個男同學跟家里商量,安排了好幾輛車等在校門口。花梨是走讀生,夏望提議送她回家準備。
“不了,我還是去你家幫忙吧。”
她不敢說,她其實是想比別人更早到達他家里。
“這些事情鐘點工會做好,人生可是只有一次高考聚會,以后大家在全國各地讀書,未必能再次見面。”
花梨被他說服,乖乖打道回府換衣服,她其實早就為這天準備好了裙子。回到家,夏望在客廳里跟媽媽聊天,花梨拿出裙子換上。
裙子是上個月買的,沒想到一個月時間就很緊,但幸好外面一層是蕾絲,蓋住了她的腰間贅肉。
打開房門,夏望明顯眼前一亮,“當初選你做墓碑確實沒錯,真平。”
“夏望,你偶爾說句夸贊我的話會死嗎?”
打鬧著出了門,離夏望家只有十五分鐘路程,花梨卻覺得分外漫長。
“手給我,你穿不慣高跟鞋吧。”
夏望紳士地伸出手,觸及他溫暖掌心,花梨覺得腳下的高跟鞋也沒那么難走。
語文課本上她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看到這句話時,她第一時間浮現的就是夏望的臉。而牽手最近的距離,就在他旁邊,所以她才固執地守著這段距離。
[09]
夏望家比想像中要大很多,還帶有兩個泳池,聚會在后花園舉行。六月正是花開的季節,院子里的薔薇花香撲鼻,宴席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上座。
吃得差不多,聚在一起的同學分散到各處談心,三年恩仇泯于一笑間。
“花梨,過來一下好嗎?”
是朱婉然,她臉色發白,似乎不舒服。
走到泳池邊,朱婉然踢掉鞋子坐下,把腳泡進了水里,她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穿高跟鞋好累吧?放松一下。”
花梨依言坐下,看著對面花壇平時不茍言笑的A抱著B痛哭,還有平時老死不相往來卻默契地說著什么的男女生,她實在無法相信,高中時代就這么結束。
“你估分過了吧?”
花梨點頭,泳池的水清涼,雖然考第一科語文前發生了驚悚事件,但是她整體發揮得不錯,B大應該有望。
朱婉然才松了一口氣,“對不起,我……”
“我知道,過去的事就算了吧。”
準考證是誰拿走的,其實花梨一清二楚,因為夏望去了樓下,而朱婉然的考場就在樓下。
不,即使夏望不去,她也清楚是朱婉然拿的。只是,發現準考證不見那一刻,她偶然抬起頭,對上了夏望的視線。
那一瞬,她竟很自然地流露出大難臨頭的表情,以至于夏望奔過來時,事情已不受控制。她一直在后怕,如果夏望遲到了會怎樣。不,她其實是希望夏望遲到的吧,那樣,復讀的時候她又能在夏望身旁了。
困擾她的三角形,也就不再堅不可摧了吧。
“你真是個爛好人。”朱婉然苦笑著說,“我六歲開始就學芭蕾。教芭蕾的老師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舞蹈,因為踮起腳尖旋舞的瞬間就好像能觸及天堂。可是,就算觸及天堂,我也無法觸及他。”
花梨低頭,她不敢說,有那么一個人,哪怕是在最靠近他的距離,她也只能遙望。
她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個處心積慮的小人。
一直以來,她都是打著乖乖女的招牌站在夏望身邊。小學時期她處處討好班主任,只為了在每次座位調動時,能夠申請和夏望同桌;初中時,夏望并沒有去重點中學,她以幫做一個學期作業為代價,和夏望同桌的女孩子換了位置;而高中,她不顧家庭環境苦苦哀求媽媽讓她到華殷上學,甚至打電話求已再婚再無往來的爸爸幫忙……這么多年,她時刻處心積慮,只為了守住這“最近的距離”。
在夏望說穿她喜歡他后,她還是厚臉皮地留在他身邊,欲擒故縱。
果然,夏望真的關注起她,當她故意說夏望戀物癖時,如愿以償地看到了他臉紅的反應。
可是,越是這樣做,她就越討厭自己。
看著端著餐盤朝這邊走來的夏望,花梨想,是時候該攤牌了。
[10]
朱婉然拎著鞋子離開,夏望走過來,把餐盤放在了地上。
“你最喜歡的橘子凍。”
接過橘子凍狼吞虎咽卻食不知味,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花梨卻還是無法說出口。
“慢點吃,廚房里還有很多。”夏望輕拍著她的后背,突然問道,“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曾問過你什么時候談戀愛最好?”
胃里的橘瓣凍得花梨直打哆嗦,她搖頭,原來她竟和夏望探討過這個深刻話題。
“你說,上大學談戀愛最好,所以,我一直在等那天到來。”
正如夏望不知道,花梨為了守在離他最近的距離,做出了多大的努力;花梨也不會知道,夏望也為了守住這段距離,一直處處費心。
仿佛回到高一那年,花梨吃太多巧克力發燒,誤聽見夏望告白那天;又好像高二重陽秋游,夏望仰望著她張開雙臂,說跳下來,我接住你那天;又好像高考前,他在最后五分鐘氣喘吁吁地捏緊準考證跑回來,緊張地推著她去拿金屬探測儀的監考老師面前……據說,人死前都會一幕幕回放生前的記憶片段,花梨聽著夏望說出的話,覺得幸福得要死了。
“花梨,等高考放榜,我們應該可以談戀愛嗎?”
原來,他并非一直疏遠她,而是很認真地按照她說過卻早已忘記的話,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前進,而她卻一直不知。
如果一個人,多年來循規蹈矩把你的話當成圣旨,只因為害怕被你討厭,他不是喜歡你又是什么呢?
——不僅是我一直在最近的距離仰望你,你也在最近的距離,小心翼翼守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