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鳥來信（二）

前文提要：

高三女生周諾家住海邊小鎮(zhèn)，她家里有一間雜貨鋪，會經(jīng)常幫家里看店，因為爺爺喪生海上，所以家人都很忌諱海。偶然的機會，一名男青年來店里拜托周諾幫忙轉(zhuǎn)寄一封信，好心的周諾答應了。男青年長相俊朗，留著胡渣，周諾在私下稱呼他為胡先生。胡先生很神秘，沒有地址，家住海上，希望周諾當他的中轉(zhuǎn)站幫忙收發(fā)信件，他會在下一封信中告訴她地址。收信人名字里有個“月”字，周諾猜測這是他喜歡的女人，稱呼她為小月。

周諾跟好朋友章魚是鄰居兼同學，關(guān)系甚好，信件的事他一直在幫忙參與。章魚喜歡的女生蔣曉晨是沈佳宜一般的女神，周諾不太喜歡她。周諾不小心弄臟了胡先生要寄的信，章魚請蔣曉晨代筆重新寫了一封，在信寄出去一個月也沒有回音的時候，胡先生的第二封信來了……

[平淡有奇]

我盯著信封，突然愣了起來。

我一口一個胡先生叫了個把月，原來人家姓吳啊，吳奇，好平淡的一個名字。

我從小就覺得“吳”這個姓真不好，任何美好的詞放在“吳”后面就成了“沒有”。我堅信名字對一個人的成長是有作用的，名字里有“國”和“民”字的，可能會從政，名字里有“書”和“文”字的，可能會去搞文學，像他這樣的，家里給他取名吳奇，或許他的人生從小就平淡無奇，不，不，我還是習慣叫他胡先生，他是神秘的胡先生，他是有傳奇的。

我還蠻喜歡自己的名字，周諾，諾言的諾，也許我成績一般，長相平平，但我從小就知道，言而無信非君子，雖為女子，信守諾言也是必須的，我答應了胡先生當他的信使，我就會做到。

而現(xiàn)在，我有一個疑惑，這封信我應不應該拆開呢？雖然知道這里面裝著胡先生寫給小月的信，但署名寫的是我，沒有“轉(zhuǎn)”字，會不會有寫給我的信？哪怕是夾著一張字條也好啊。我把臺燈打開，把信舉在燈下看了看，信很厚，厚不透光，什么都試探不出來。拆！我決定了！上一封信就是因為沒有偷看毀了才怎么補寫都不知道，瞎折騰了那么久，這次怎么也不能錯過了，再說了，胡先生和小月到底什么關(guān)系，發(fā)展到什么程度，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再高尚，有點八卦精神還是可以理解的嘛。

我躡手躡腳地把自己的房門關(guān)上了，保險起見，還反鎖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開始拆信。這也是一封掛號信，來自山東青島，我沒有出過海南省，不知道青島是什么樣子，我只知道，那里離這很遠，這封掛號信跑了大半個中國才到我手上。可是，他怎么會在山東呢，見到他的時候，他在海南，信寄給江西，人又在山東，真是太跳躍了一些。

不再想了，拆！自己的一聲令下，手指頭就開始忙活起來，沒有破損地拆開了，信里面居然還包裹著一封信！除了這封信，還有一張明信片！居然是寫給我的，明信片的反面，是一幅漫畫，畫的是一只蹲在小店門口的貓，那感覺可真像我的小鷹，可惜小鷹沒畫里這么萌。

胡先生給我的明信片，寫得比較簡短：

“不知道叫什么的姑娘，你好，謝謝你幫我的忙，有回信了嗎？麻煩替我把這封信轉(zhuǎn)寄給她，請把她的回信寄到這個地址：浙江省……某某海事局辦事處。

另，代我向小鷹問好，這張明信片是特意為它挑的。”

[小貓亂撞]

哼，我要吃小鷹的醋了，記得它的名字，稱呼我卻是不知道叫什么的姑娘，還特意為小鷹挑明信片，關(guān)于我的話除了謝謝就沒有了，唉，活了小半輩子，還沒有一只貓有存在感，真是悲傷。

媽媽喊我吃飯了，我把信塞進抽屜里，繼續(xù)軟趴趴地出了房間。

見到小鷹時，我非常嫉妒地瞪了它一眼，內(nèi)心想著，“家里都寵著你還不夠，連我的神秘大叔都被你勾搭走，小鷹，我們不能再做朋友了……”小鷹當然看不透我眼神里的訊息，沒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桌上的飯菜。我吃完了才有它的份，想到這一點，我也不那么難過了，好歹在吃這一件事上，我完勝。

飯桌上，媽媽冷不丁地問我一句，“吳奇是誰啊？”

我停下嘴，老媽一定是琢磨那封信好久了，迫不及待要知道來者何人了。“不告訴你。”我俏皮地說，當然，要告訴的話，我也說不清他是誰，我現(xiàn)在對他的了解，不過是見過一次面的容貌，和剛知道的名字，以及一個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他掛念的異鄉(xiāng)人的地址。

“喲，咱們家小諾談戀愛啦，還是個異地戀呢。”老爸開始戲謔我。

異地戀？看樣子老爸也推敲過信封，這兩個狗仔隊大隊長，真是夠了，小時候戲謔我和章魚，后來又戲謔過好幾個小伙伴，現(xiàn)在又開始調(diào)戲陌生人，一直是零中獎，真是為難他們了。

“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奶奶果然是我可愛的救世主啊，每一次我被爸媽“欺負”的時候她都會出來幫我解圍，嘿嘿。當然，爸媽只是問著玩，他們從來不會害怕我早戀的，因為，他們一直把我當男孩子帶，我要不是逼迫著留長發(fā)，我一定比現(xiàn)在要帥氣坦蕩多了。

最后，我碗里剩下一點點，以往的慣例都是分給小鷹吃，今天我決定就是撐死也要把這一口干掉，不給小鷹，我要懲罰它，這是它讓我吃醋的報應。

[遠方你好]

吃完我就回房間了，連電視都沒太有興趣看，現(xiàn)在對我而言，一切和胡先生無關(guān)的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

既然他信包著信，我還是不拆開寫給小月的信好了，上次毀掉那封信，我已經(jīng)很愧疚了，這次再打開的話，我這種倒霉蛋不知道又會出什么亂子。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書包，怕皺了，還夾進了英語書里，為什么夾英語書？因為我的英語書最新了，我不喜歡英語，幾乎不怎么翻，一點也不喜歡，問我恨英語有多深，全新書本代表我的心。

盯著胡先生的明信片發(fā)呆，我決定我要寫一封信給他，即便沒有小月的回信，作為我個人，作為那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姑娘”，我也得給他寫一封信，把我想問的問題都問清楚，不然悶肚子里猜來猜去，太辛苦了，還有章魚和蔣曉晨幫我忙活了那么久，好歹也得對人家有一個交代。當然，我得順便向胡先生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太需要存在感了。呃，準確說來，不是順便介紹自己，而是，介紹自己才是我寫這封信的目的。

“胡先生，

你好，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別問為什么。

我是那天的雜貨店女孩，我有名字的，叫周諾，一諾千金的諾，不是千斤頂?shù)那Ы铮乔Ы穑瑥V告里那個千金藥業(yè)的千金，呃，不對，扯遠了，我要講的是我的諾字。大家都叫我小諾，我爸很開心的時候會管我叫諾千金，當然，我惹禍了，他就跟章魚一樣叫我諾豬，因為我睡覺打呼嚕，課堂上睡著了也會打呼嚕。哦，章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玩到大的，我從來不把他當男生，當然，也不代表他是個娘炮，好朋友在自己心中是沒有性別的，這種觀念不知道你理解否。我說話很沒邏輯的，你將就著看，我繼續(xù)瞎扯了。

我剛滿17歲不久，上高三了，成績不是特別理想，我是理科生，你知道的，我英語可差了，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上大學想研究動物心理學，不知道有沒有這門學科，我跟爸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們都笑我，說原來我的理想是當獸醫(yī)，還讓我多跟小鷹交流交流，會有收獲。他們都不理解我，小鷹比較懂我，可惜它不會說話。

我家雜貨鋪有好多年了，雜貨鋪的年紀比我還大十來歲。雖然看起來不顯眼，但其實是這幾條街貨品最全的，也是服務態(tài)度最好的，當然，后面這句是我加的，至少我覺得我服務態(tài)度還是蠻好的，你踩了我的小鷹我都沒對你發(fā)火，由此可見咯。你眼光也真是不錯，或許以后我家應該弄點信封和郵票來賣賣了，再碰上你這樣的顧客，可以招架得住。我周末才會在家，如果你別的時間來店里，你就碰不到我了，所以，這算是緣分吧。信幫你寄了，寄的掛號信，可惜我還沒有收到回信，有的話，第一時間會寄給你。

說了這么多，我想我可以問你一點問題了，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我是出于關(guān)心啊，當然，還出于一些些好奇，或許不止些些，那么，我開始問咯。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是一名水手嗎？小月又是誰呢？是你喜歡的女人吧？你為什么不給她打電話？你為什么每次地址都不一樣？又為什么不直接在別的地址給小月寄信？為什么不能讓她知道你的地址變動？你肯定很會游泳吧？我住在海邊卻沒坐過船你相信嗎？漂泊在海上是不是很孤獨？有沒有人會在凌晨三點往海里拋箱子……

我想我要問的差不多了，會不會覺得我煩呢？那就寫這么多吧，小鷹在蹭我的腿了，它可能餓了，我今天罰它不吃飯，似乎我不能這樣做。

此致，敬禮，愿平安。

周 諾 ”

[幸福的貓頭小鷹]

小鷹無辜地望著我，一邊望一邊蹭著我，每當我筆直地俯視它的時候，它會越發(fā)地像一只貓頭鷹，圓滾滾的，比一般的貓可愛多了。為了讓它一直這么圓滾滾胖溜溜地可愛下去，我不能讓它挨餓，今天的醋也吃得沒邊，跟貓啊狗啊的，生什么氣，我也真是的，愧疚歸愧疚，該有的調(diào)戲和訓教還是要有的。

“小樣兒，餓壞了吧，以后還搶不搶你可愛美麗聰慧的主人的風頭了？知道錯了嗎？”小鷹一動不動。好吧，看在你默認的情況下，我原諒你了，跟我來，給你找點吃的。

小鷹乖乖地跟過來了，我最喜歡帶著它走路了，我在前面扭，它在后面走，我貓步一直都比它走得好，真心的，它從來不反對這一點。

我在冰箱里拿了些晚上的剩菜，本想直接給小鷹吃的，怕它鬧肚子，好歹也秋天了，不能吃太涼的食物。食物在鍋里熱的時候，我坐在椅子上，小鷹蹲在桌子上，我看著它，它看著菜。

“小鷹，你說胡先生會給我回信嗎？我說的是，給我個人回一封單獨的信……他應該會的，海上太無聊了，把時間用來寫信多好……他全身都是謎，我想我可能有點喜歡上他了，從今天我吃你的醋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只會告訴你，不會跟章魚說的，他肯定會笑我，還會說出去……可是，我究竟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身上的傳奇呢……說了你也不懂，你看都不看我，只知道吃。”

看著小鷹呼哧呼哧地大快朵頤時，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唉，如果人活著，吃飽了就不去想別的事多好啊，那樣就太幸福了。說我的理想是研究動物心理學，不如說，我就想著退化回去當一個小動物，那樣肯定無憂無慮，當然，前提是得碰上一個我這樣的主人。

抱著吃飽了的圓滾滾胖乎乎撐得有點走不動的小鷹回了房間，它打著哈欠，看樣子是困了，我把它抱到它的小窩里，它看都沒多看我一眼就睡著了，簡單的生活啊，現(xiàn)在的小鷹已經(jīng)是我最羨慕的對象了，吃好睡好不用上學，主人全家都愛它還有遠方帥大叔向它問好，這才是生活啊，貓界的五星級享受。

[寄給他的第一封信]

周末的時候，自己有感情朗讀課文似的把寫給胡先生的信件讀了幾遍，怎么讀怎么覺得自己神經(jīng)兮兮，說話毫無邏輯，還沒太有節(jié)操，簡直就是個小痞子。胡先生對我的印象應該是個文靜善良懂事、會替家里看店、愛護小動物、助人為樂、還熟悉理科知識的一百分小姑娘，呃，至少我的自我構(gòu)想里是這樣的。是否要重新寫一封信，讓我的好形象能一直保持下去。天吶，這哪里是要寫一封自我介紹啊，這簡直就是寫一封自我推薦啊，赤果果的示好信，那樣真的好嗎？我真的是喜歡上他了嗎？他至少大我8歲啊，差這么多會不會有代溝……

整個周末的看店我都沒精打采的，有客人來的時候，我甚至還有著胡先生再次光顧的期待，當然我也知道，他遠在海上，不可能來的。

幸好周一返校的時候我才會去把信寄掉，有足夠的兩天讓我來猶豫到底要不要重新寫一封，終于，在周日的晚上，我決定了，不寫！就寄這一封！這才是真實的我，不能一直偽裝，沒準人家對我這種性格豪爽的女生會有偏愛呢，大叔們的口味，可不一定的。當然，我比誰都清楚，最后決定我不重新寫這一封的原因是因為我懶，我不想再寫了，信的書寫量可比寫應試作文大，而且，比寫應試作文費腦子。

這次上學我居然自己早早就起來了，沒要老媽掀被子，也不用章魚在樓下喊，爸爸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自己卻很清楚，這不是個意外，因為今天我要去寄信，寄我自己信，人有超于平常的期待，就能做出超于平常的改變。

我精神抖擻地上車了，章魚被我的精神頭嚇了一跳，我并不打算把我寫信的事情告訴他，他肯定會要看的，看完他肯定會笑我，那樣一點也不好玩。

我淡淡地告訴他，“胡先生來信了，我今天中午會去幫他寄信，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去吧，不耽誤你了。”他應了句好的，沒再多問。

[圖書館偶遇]

中午一放學我趕忙奔去郵局，飯都顧不上吃，寄了兩封信，因為近期來郵局的次數(shù)比較多，營業(yè)員似乎都認識我了，“又寄信啊，小姑娘，認真讀書哦。”

我一臉黑線，認真讀書？寄信什么時候跟進游戲廳一樣的意味了？爸媽亂想也就算了，天天面對著信件的工作人員也亂想就不能理解了。我弱弱地應了一句，“阿姨，我讀書很認真的。”

她非常有經(jīng)驗地說：“現(xiàn)在這年頭啊，除了老文化人，也就只有小年輕談戀愛寄信寄得勤哦。”

“那你就當我是老文化人吧，嘿嘿。”我厚著臉皮離開了郵局。

門外風很大，我穿著一件橘色的外套，感覺自己像一片被樹枝遺忘的落葉，一個人縮著脖子慢慢地走著，深秋的蕭條感彌漫了整條街。不知道，此時海上的風浪大不大，這么冷的天氣，胡先生會站在甲板上吹海風嗎？如果只是宅在船艙里的話，就一點都不浪漫了。他看起來那么文弱，水手們的重活兒也不知道他干不干得來，該不會是捕魚吧？或者是獵殺珍稀……一路想著海上的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上課還太早，回寢室又怕打擾到正在睡覺的同學，那，要不去圖書館呆呆好了。

不知道圖書館有沒有跟航海有關(guān)的雜志，作為一名稱職的理科生，太厚的文學書籍，我可看不下去，雜志勉強可以看，還得有插圖才行。

期刊類別翻了個遍，連婦女心理的都有，居然沒有航海雜志，不過也是，畢竟是個高中的圖書館，航海知識跟高中生似乎沒太大關(guān)系，好歹也是個海邊城市，怎么一點都不在乎人與大海的關(guān)聯(lián)呢。

“是你啊，好巧。”

我回頭一看，哦，蔣曉晨啊，學霸就是學霸，中午可以宅圖書館不睡覺，今天要不是寄信，我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半年都難得來一次。為了不顯得我太掉價，我回答道，“哦哦，你不常來吧，我經(jīng)常來這，碰見你還是頭一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是很心虛的，但再心虛，氣場還是要足，我努力讓自己站得更直一些，雖然我比她矮那么一點，但氣場不能輸給她。

“我來的不是很多，一周可能只有兩三次，也許都剛好錯過了吧，你借了什么書？”她態(tài)度很好，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絲絲挑釁。真是奇怪啊，為什么她態(tài)度越好，我越是覺得我敗了呢？哎，我長得沒人家漂亮，成績沒人家好，就連玩得最好的小伙伴都一心惦記著她，我對她有些敵意也可以理解吧，不過她上次幫了我大忙，我不能以怨報德，我真是個復雜的人類。

沒有借什么書，但也不能說出來，我淡淡地說：“嗯，想借點航海方面的書，還在找。”

“哇，原來你對海洋也感興趣啊，我這里剛好借了一本，你先拿去吧，我下次再看，反正今天借了好幾本書，我可以先看別的。”說罷，她遞過來一本特別厚的書，封皮上兩個字《白鯨》，當我看到厚度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對這本書失去了興趣，這已經(jīng)接近我一本普通英語字典的厚度了，我是絕對不會看這么厚的書的，可是，我說過，氣場上不能輸，所以，我接過了這本書，“謝謝，我會好好看的。”

“對了，小月回信了嗎？”蔣曉晨正要走的時候，突然問我。

“還沒有。”

“那胡先生呢，給你寫信了嗎？”

“寫了。”我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兩個字，充滿著炫耀。

“哇，寫了什么？”

“這個嘛，保密，那是一封男人寫給女人的信，怎么可以告訴別人內(nèi)容呢，嘻嘻。”我擺出一副有什么事的樣子，說出來這句話后，忍不住有點小得意，心里想的是，雖然很多你有的我沒有，但胡先生的信，只有我有，我還不告訴你寫了啥。

“嘿嘿，你好可愛啊。你的書借好了嗎，我們一起走吧。”蔣曉晨一直都這么軟軟的語氣，我說什么她都這樣，她似乎從來感覺不到我對她的不滿意。

[女神與女神經(jīng)]

圖書館走出來的路程，說遠不遠，但足夠讓我感覺到漫長，因為我跟蔣曉晨獨處的機會不多，即便剛才在圖書館里，也有一堆的書填充著空間，使得我和她沒有特別直面的感覺，現(xiàn)在走在操場上，上學大軍還沒有來，那種感覺，寂靜得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連空氣都尷尬得不知所措。

我都不清楚我在尷尬什么，成績好的學生那么多，漂亮的姑娘那么多，我一直抱著不干我的事的心態(tài)并不在意，但我是很在意她的，或許，是跟章魚有關(guān)系吧，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對愛情是這樣，友情也會是這樣。我從小跟章魚一起長大，他是我的哥們兒，我的同伙，也是我的馬仔，但，章魚也是蔣曉晨的守護者，任何人說她，章魚都會跟別人杠上，連我都說不得，對此，我是不開心的，但我從不承認這是吃醋。

尷尬了好久，我覺得我應該先開口說點話，她是淑女，我可不是，我應該熱情一些來緩解氣氛。“你，你覺得章魚人怎么樣？你們什么關(guān)系？”

“章魚？”她一臉疑惑。

“哦，就是羅家寶。”我都忘記只有康南小鎮(zhèn)的伙伴們這么稱呼章魚了。

“家寶啊，很不錯啊，是我最好的男生朋友，男閨蜜呢。”蔣曉晨笑著說。

男閨蜜？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我人都不好過了，我覺得這是對章魚的侮辱，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男閨蜜這個稱呼，幾乎就是代表著：我可以接受你的好，但在我的心目中我從沒把你當男的看，你要一直對我好，不能有任何別的想法，你沒有戲的。“好吧，男閨蜜，他是我兄弟，最好的兄弟。”我抑制住不滿，擠出這么一句話。

“你是我認識的女孩子中，很有味道的一個，羨慕你這種樣子，活得真瀟灑呢。”

難道，軟妹子也會羨慕女漢子嗎？會羨慕男生全把自己當兄弟，臟活累活都不心疼的那種感覺嗎？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覺是不是覺得膩了呢，我根本不明白她的世界，我一直覺得她很裝，端著一個架子，好像自己活在天上一樣，俯視著整個世界，莞爾一笑，看似天真無邪，其實，心里什么都知道，太可怕了。“章魚似乎對你有意思，你察覺到了嗎？”我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目的是幫章魚追她，還是讓章魚早點沒戲，總之我是覺得章魚人老實，蔣曉晨這種女生，配不上我們章魚。

她被我突如其來的話問愣了，突然停下腳步，并沒有說話。

我接著說：“我知道的，你這樣的女孩子，會有很多人喜歡，多章魚一個也無所謂，但是章魚人很老實，他可能很久的時間都會一直喜歡一個人。你如果對他有感覺，就對他好些，如果沒感覺，就別心甘情愿地接受著他的好。我這人說話可能有些直，但我是為了章魚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讓他受委屈。”氣氛太過尷尬，我說不下去了，我往教室的方向跑去，留下蔣曉晨一個人在原地發(fā)愣。

直到上課鈴響了，蔣曉晨也沒有回來，章魚什么事都不知道，他整節(jié)課都無心聽講，望著蔣曉晨的座位，滿臉寫著焦急。

[好心壞事]

“上午就看她有點不太對勁，八成是病了，不然下午怎么會突然沒來上課呢？她寢室我也問過了，說是中午沒回去，怎么辦？不是出事了吧？”章魚心急如焚。

哎，他何時會這么關(guān)心我啊？蔣曉晨不來上課就是生病，哪這么柔弱。我也有過不來上課的時候，那種時候他只會過來笑話我，說我肯定是睡過了，課間不好意思進來，拖到下課，雖然一般情況是這樣，但他從沒把我當女生看這是事實。

“不知道呢，我跟她也不是太熟悉。”我漫不經(jīng)心。

章魚拿出手機，緊張地翻著什么，我們學校不讓用手機，但章魚偷偷帶著，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他翻什么呢，人家蔣曉晨又不用手機。“來，諾豬，我有她家里的號碼，你給她家里打個電話問問什么情況，我是男生，我不方便發(fā)聲。”

“我不打，她不會回家的，中午還好好的，學校下午就鎖門了，她出不去的。”

“中午？你中午見過她了？”

糟糕，說漏嘴了，“呃……這個嘛……”我支支吾吾，感覺藏不住了，算了，反正也是為了章魚好，我決定把中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他要把我當兄弟，就會知道我是為他著想。誰知道，我說完之后，章魚的臉色都變了，“你太讓我失望了。”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回到他的座位上，兩只手開始撓著頭，一副頭痛難忍的感覺。

何止他失望，我更是失望，我對他何嘗不是傷心呢，感覺這么多年的友誼都付諸東流了，不理我就不理我吧，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心里忍不住一陣陣的酸楚。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休息，恍惚間想到了胡先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干嗎，有胡先生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真是好，就像生活有了一個遙遠的盼頭，他不會惹我生氣，也不會說出難聽的話語，難得見一面，想他的時候可以去看看海，連他的字跡都會讓人思念，距離真是一種美妙的東西，不像身邊的章魚，離得這么近，心卻越來越陌生。

第二節(jié)課，蔣曉晨依舊沒來上課。

第三節(jié)是班主任的課，蔣曉晨居然是跟班主任一起來教室的，天吶，這貨不是去打小報告了吧？那樣會把章魚害慘的，我們班主任的脾氣，絕對是會打電話給家長說壞話的人，那樣章魚媽章魚爸得放下魚攤生意跑到學校里來低聲下氣，那樣太可憐了，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惡狠狠地瞟了蔣曉晨一眼，她似乎沒有察覺我，徑直地走回了座位。

整節(jié)課我都在為章魚擔心，不管剛才他多么讓我生氣，此時此刻，我只想他擺脫嫌疑安全降落，畢竟事端是我挑起，班主任真找了家長的話，我也有責任，我決定下課找老師好好說說。

一下課，我立馬從座位上站起，緊跟著老師出了教室，“老師，我有話跟你說，你別相信蔣曉晨說的，我跟她開玩笑呢。”

“哦？蔣曉晨說什么了？”

“老師你別裝傻了，我都看見你跟她一起進教室了，她在辦公室找你談了一節(jié)課的心吧？我真的是跟她開玩笑的，你別信，我比較幽默嘛，你知道的，我的話信不得，信不得。”我終于知道章魚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要，我為了不讓他受到傷害不惜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傻大姐。

“哈哈，你在說什么啊，蔣曉晨同學身體不太舒服，下午打了兩節(jié)課的點滴，她上午就跟我請好假了，剛剛是順路碰見才一起來教室的，你跟她說什么了？說給我聽聽。”

“啊？這樣，哈哈，那沒事，老師再見！”

我像個盜賊一樣溜回教室。

[小月走了]

回到教室里，剛剛的喜悅一下子又消失不見了，氣氛變得無比尷尬，出于剛才的誤會，我不敢再多看蔣曉晨一眼，又出于某種程度的幫倒忙，我也不敢看章魚。

上課的時候，我坐立不安地左瞟瞟章魚，右瞄瞄蔣曉晨，完全心不在焉，以至于物理老師喊我起來做題，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在黑板上杵著像個傻子。老師讓蔣曉晨來做這道題，她很快就算出來了，她當然會算出來，她一直都比我好嘛，各方面，所有事。

我低著頭，回到了座位上，只盼著周末快點來，我在學校里一天都不想多呆，朋友都沒有了，生活真是無趣。這幾天，章魚沒有跟我說話，下課時間，也沒見他去找蔣曉晨說話，我們?nèi)齻€人突然變成了世界的三個極點，我是企鵝呆萌的南極，章魚是北極熊憨厚的北極，而蔣曉晨是高傲的珠穆朗瑪峰。

終于到了回家的日子，回家的大巴上，我早早地擠上了車，主動坐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旁邊，這樣我可以避免位子不夠時，和章魚坐在一起的尷尬。

我望著窗外，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夜晚也一天來得比一天早，一年又一年都這樣過來了，只有在今年才格外注意天氣，不知道海上的人在不在意時間，是享受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忘掉了時間，還是盼望著回歸陸地，掐著秒在過？換我，我肯定選擇前者，我沒有坐過船，他們說長途的行船非常的孤單，但對于此時無比孤獨的我來說，那種孤單，反倒適合我一個人靜靜，不用想煩心事，不用見尷尬的人。

下車的時候，章魚頭也沒回招呼也沒打地走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當然，如果我今天先下車，我肯定也不會跟他打招呼。

媽媽說，家里又有我的信。

肯定是小月寄來的，因為我寫給胡先生的信，現(xiàn)在估計還沒有寄到他手上。我沒有上一次走得那么快，因為我對小月的期待遠沒有胡先生那么多。

信封的地址是我寄的那個鳳凰路35號，可是署名不是小月，事情變得越來越復雜。直覺告訴我，我必須拆開這封信，這已經(jīng)不是窺探隱私的事情了，這關(guān)系到我卡在中間是否合適，以及我是否有及時傳信的必要性。

我拆開了信，信很短，但足夠讓我感覺到什么叫世界上真正的絕望：

“吳奇：

我一直都不愿意叫你哥哥，像你不愿意叫我弟弟一樣。

媽媽走了，走了一個禮拜了，葬禮已經(jīng)辦完，電話聯(lián)系不到你，只能事后寫信給你，你本應出席的。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我們，但是，你的父母離婚有他們自己的理由，這么多年了，你一直融入不了我們的家庭，雖然同母異父，好歹我們身上有一部分共同的血液，你父親離世后，獨自一人的你也不愿意進我家的門，你的心上著鎖，讓人無法接近。雖然一直不愿意叫你哥哥，但我沒有那么討厭你的，你很優(yōu)秀而且懂事，我知道的，媽媽一直夸你，雖然我不愛聽，但我都記在心里。媽媽的病其實說不上絕癥，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是遲早會來的，媽媽的銀行卡里每個月都會有好大一筆錢打進來，媽媽不敢動，他知道那是你給的，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她覺得對你有虧欠，叮囑我一定要把錢交還給你。

你的信寄到的時候，媽剛走幾天，她聽力不行，接不了電話，但她想你，我是知道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我們也沒有辦法。不知道你在遠方做著什么工作，別太累著自己，媽媽走了，你在這個世界上，就徹底沒有家了，我和爸爸都很擔心你。

愿你一切安好。”

[讓悲傷來得晚一些]

我看完信，忍不住哭出聲來。

一個人，無論多大年紀，沒有了父母，便成了孤兒，胡先生現(xiàn)在就是這樣的情況，他真可憐，比凌晨三點扔進大海的箱子可憐多了，還有那一封還在路上走的信，它也可憐，不知道它被寫了多么真切的話語，它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它面對的只是死亡。

我更是深深愧疚，我這個大白癡，什么都不懂，亂幫忙，明明是人家的母親，我還一口一個小月地叫了這么久，還嚷嚷著幫他寫情書，真是太不懂事了，要是當初寄了一封情書過去，替一個兒子寄封不搭邊際的情書給一個過世的老人，我一定會恨自己一輩子，永遠無法原諒。

我哭了好久才停下來，小鷹心疼地蹭著我腿，仿佛叫我別再哭了，我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去想象遠在海上的不知情的胡先生，知道這個消息后會有多么的絕望。我或許應該現(xiàn)在立馬寫信告訴他這個噩耗，但我又那么的不忍心，仿佛，晚知道一天，他就會晚難過一天。我應不應該給他寫信，難受加不知所措，我哭得停不下來。

聽到我的哭聲，奶奶來到我的房間，看到她，我哭得更厲害了，我仿佛能想象到爺爺去世的時候，奶奶有多么的無助，就像天塌了一樣，不，是海水淹沒了整個世界。

奶奶問我怎么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是抱著她哭，連我虧欠爺爺?shù)哪且环菀惨黄鹂蘖顺鰜怼?/p>

“是不是給你寫信的人讓你難過了？那就假裝沒有這封信，假裝沒有這個人吧，好像事情沒有發(fā)生一樣，這樣會好過些。”

假裝沒有這封信？好像事情沒有發(fā)生一樣？我停止哭泣，似乎明白了什么。

死亡這件事，如果不知情的話，就像沒有發(fā)生一樣了，會讓人好過一些吧，死亡已經(jīng)是發(fā)生了的事情，葬禮也已經(jīng)結(jié)束很久了，如果我?guī)秃壬鷷簳r隱瞞這件事情，讓他覺得母親還在世，在海上的他會不會好過一些？人有期待的話，就不會那么難過了。他那么辛苦工作，就是為了母親吧？

我真的很想幫他，想讓他的絕望來得晚一些，我曾代替他為他的母親寫信，或許，現(xiàn)在我可以代替他的母親，給他回信。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