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出遠門最喜歡給母親買的禮物就是拐杖,竹的、木的、鋁合金的,已經有好幾根。可母親最喜歡用的,還是大哥從山上精挑細選砍回家,像刀把、鋤把精心打磨過的那根拐杖。
母親收藏著的那些拐杖,每當村里有老人來串門,便一一拿出來炫耀:“這是我家老兒子坐飛機買回來的。”那些老人就會當著母親的面,夸我有孝心。
母親是個苦命的女人,七大八小生了一窩孩子。可惜,在那缺乏營養的年代,只拉扯大豬、雞、狗般的我們兄弟姊妹六個,其中一個就是我。
由于父親的早逝,我們如一群小雞,在母親呵護的翅膀下刨食成長。母親仿佛就是我們頭頂上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在幼年泥濘道路中跋涉依靠的拐杖。
“小尾巴”的我9歲那年,頭上的哥哥、姐姐已長大成人,娶的娶、嫁的嫁,女的出了窩,男的也想出巢。分家時,提留給母親養老的財產是一個老房子,按契約,房子由大哥使用,母親由大哥贍養。就我沒成葫蘆沒成瓢,還需要母親繼續喂養,便和大哥、大嫂分開過日子。長子為父的大哥,不僅承擔了贍養母親的責任,還配合母親供我讀書,讓我畢業后,如眼下移栽進城市的一棵樹,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后來,出窩離家在城里筑巢的我,也像哥哥、姐姐一樣,結婚成家。于是,六十多歲的母親,為了了卻最后一個心愿,也“農轉非”,進城幫我帶孩子。
女兒上完幼兒園讀小學后,母親常冷叨熱念:“樹長萬丈,葉落歸根,我該回去了。”聽說母親要走,在母親手掌心里長大的女兒不同意,母親只好留下來,繼續幫我們買菜、煮飯、照顧孩子。可從農村來的母親,不會像城里的老人們一樣,無事時,去唱歌、跳舞、打太極拳,活動量越來越小,身體不斷發胖,經常頭暈心慌,我帶她去醫院檢查,才知患了高血壓。醫生再三囑咐,不僅要天天吃藥,更要防止跌倒。
意外的事還是發生了。那天清晨,早起的母親跟往常一樣,為我們煮好早點,和上學的女兒一起出門買菜去了。在菜市場彎著腰,蹲著選菜、買菜的母親站起來時,眼前突發一陣黑旋風,天旋地轉,身體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等我趕到,她已不省人事。
在救護車的鳴叫聲中,母親第一次住進了醫院。接下來的日子,我雖然每天都去幾次醫院,看望母親,但日夜陪護神志不清的母親,幫母親翻身、擦洗、按摩、端尿、端屎,給母親喂水、喂藥、喂飯的事,幾乎全由任勞任怨的大哥包攬。直到住了二十多天,漸漸恢復的母親像個孩子會牙牙學語,能下床挪步時,殘酷的現實不得不讓我把母親送回老家。此時的母親已經半身不遂,生活起居,仍然需要大哥服侍。
近幾年來,在大哥的精心照料下,母親已經能扶著床頭、墻壁挪移,還能自己拄著拐杖搖搖晃晃走動了。可我每次回老家,吃飯時,行走不便的母親卻不愿上桌,自愧不如地說:“我嘴歪眼斜、沒牙沒齒的,羞死呢!”幾經大哥和我勸說,母親才被扶上桌。只見大哥拿來一塊大嫂縫制的圍嘴(巾),掛在母親胸前,又拿來調羹,像教小孩子一樣,給母親舀飯、拈菜。一頓飯吃完,由于手和嘴不聽母親指揮,胸前漏了很多湯水,地上灑落了很多飯菜,引來雞、貓、狗爭斗搶吃。飯后,我幫母親剪完手指甲、腳趾甲,用鹽水給母親泡洗腳時,才發現母親的腳有些浮腫,皮膚長滿麻子斑,不靈活的左腳和右腳相比,都已經細了很多。
母親要去解手,我過去扶母親,母親總是拒絕,偏要大哥扶。只見大哥走過來,彎下腰,把肩膀喂進母親腋下,慢慢撐起母親,攙扶著走向茅廁。此刻,我終于明白,只有大哥才是母親最貼心的拐杖。
選自重慶市2012~2013學年(上)七年級期末質量監測語文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