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像書法
橫畫如此強調,如面對死亡的寧靜態度;
空白大幅壓縮,如冥界的沉重壓抑氣氛;
筆畫樸實率真,是生命的最原始的體味。
只有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人類對生命才有更多的、更為深刻的理解。
具有感染力的筆畫
漢字筆畫在印刷體中,絕大多數是橫平豎直的。如果被印刷體或者被經典的正書所左右的話,書法作品就必然會顯得很平庸,難以給觀眾產生強烈的感染力,組織不好,還會顯得很亂。
要在書寫中避免平庸,就必須加強斜筆畫“/”、“\”和弧線畫“(”、“)”、“)”、“)”的應用。
那天,看了濟南市青年書協的書法展覽,感覺李成軍的作品較有現代感。但如果將那件大幅條幅作品分成上中下三段,則上下兩端顯然比較具有感染力,而中斷比較平庸。原因在于上下兩段大量地應用了斜筆畫和弧線畫,而中間一段則更多地使用了近于橫平豎直的筆畫。
不穩才能打動人心。都是那么四平八穩的,就不是要打動人心了,而是要安慰人心。
要想打動人心,非要把那些橫平豎直的筆畫轉換成斜筆畫和弧線畫不可。否則,就是在書寫過程中,情感也難以宣泄。自己都打動不了自己,還想打動別人嗎?
偶然、共振、意象、現代
央視十套《講述》欄目講了一個《神秘的人頭石》的故事。電視臺的記者趙鵬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網絡上的一個人頭石照片,這張照片遭到了網友的強烈質疑,認為是一張假的合成照片。趙鵬拿著這張照片來到人頭石所在地,打聽很多當地居民,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聽說過什么人頭石。最后,倒是有個人知道這塊大石頭,他們就去察看。但無論從什么角度看,這塊石頭都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
難道這真是一個嘩眾取寵的造假行為?趙鵬循著這張照片找到了作者孫為和,這個60多歲的重慶攝影愛好者正因受到質疑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最終,在孫為和的指引下,趙鵬他們找到了這張照片的具體拍攝地點。但一到那個地方,這位樸實的攝影愛好者傻了—好幾年的時間過去了,那塊大石頭已經被一大片竹林遮掩得只剩下頂端“額頭”露在外面,老人十分難堪。
在征求當地有關部門和竹林戶主的意見后,他們將遮掩石頭的竹子一根根地砍掉,最后,“人頭石”終于露出了廬山真面目,竟和網上發的照片非常相似,有人說,還真有點畢加索的風格呢!原來,只有在這個地點,只有在這個特定的時間(下午)的光線作用下,這塊石頭才成其為一個人頭像。
后來大家就問,這個人頭石是大自然的造化,還是人工雕刻的呢?有人說,如果是人工雕刻的人頭石,那么在其他角度來看時,它還是一個人頭石。就像我們人一樣,比如說我汪海權,只要你熟悉我,你在任何一個角度看,都知道這是我汪海權。哪怕是在夜晚,即使你在遠處看到我的背影,你也知道這是我汪海權。
又比如你給我拍一張照片,我眼睛當時看著鏡頭,那么,這張照片出來后,你從任何一個角度看,我都像是在看著你。這是我的照片給你的錯覺。這個錯覺于是讓我們相信,那個人頭石從任何角度看也都應該是一個人頭。其實我們錯了!這個自然風化的人頭石,離開了那個特定的地點,離開了那個特定時間的光線作用,它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
這又使我想起了楊麗萍的《孔雀舞》。她那個手指的特殊造型,只有從很特殊的角度看,才是一個機靈的孔雀的頭,換個角度,它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我覺得這自然風化的人頭石和人工雕刻的人頭石的區別,也就是現代藝術和古典藝術的區別。比如說古典優秀的書法作品,如果其筆墨、造型、章法稍有變化,它不會有太大的差別。所以,這些作品我們可以臨摹,臨摹成各種不同的味道,但原帖的感覺依然存在,只要我們想尊重原帖的感覺。
而現代書法作品,則往往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才能達到最佳狀態,哪怕改變那么一點點,它就大不相同了,那種特殊的美感可能一下子就蹤影全無。
所以,古典有古典的魅力,現代有現代的魅力。
在現代藝術里面,你必須加入更多的偶然因素,減少一些必然因素,這樣它的形象才能更加突出,才更加富有魅力。比如說書法,你最好在紙、墨、筆等工具材料上多加嘗試,你最好在比較興奮的狀態下創作,你最好采用一些特殊的筆法和章法,等等。這些偶然因素在作品里如果產生了“共振”效應,作品的特色就差不多出來了,如果這些因素相互抵觸,則作品必然以失敗而告終。所以,現代書法創作非常富有挑戰性和魅力。
古典書法作品總是從語言開始的,以詞匯為核心。比如說什么什么體、什么什么筆法,比如說誰誰學王羲之、誰誰學蘇東坡,比如說融匯百家、又什么爐火純青等等,就是不談作品的意象。這個“意像”是什么,你可以用詩歌的“意象”去理解。它當然是一個或一組相關聯的形象,但同時又有特定的含義。現代藝術應該以意象為核心,而不是以語言、詞匯為核心。你要給我說,你想表達的是什么才行。先談表達什么,然后再談如何去表達。否則,那些語言、詞匯都是空洞的。為什么我們學習古典,大多數人一開始或是到了后來就變得十分的空洞呢?原因就在這里,心中沒有意象啊!
以意象為核心,也就是以作品為核心,每一件作品,都有它特定的意象才對。這樣你就不能是寫字,而是要創作。
新的開始
完整的東西是不痛苦的。
于是,我把它切斷。于是,我們看到了滴血、痛苦與渴望。
切斷帶來張力和不定感,需要在一個時間內重新完形。丟棄了圓滿的惰性,于是,就有了新的開始。
時間在鮮明的主體上割一道口子,
血流不止的地方便是新的開始。
—周輪佑
黑云壓城城欲摧
有時候,那些靜態的、準確地說是近乎靜態的事物,反倒比那些動態的事物更能給人以沖擊力、壓力、威懾力和震撼力。
水和戕人氣氛的沉寂在酷刑中奔涌;
獰笑的痛苦淹沒在自己洶涌的沉默中。
—蘭波《焦慮》
這是“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效果啊!
惟其不動,反倒更加威嚴!
時間往往在這個時刻被凝固起來,令人窒息。你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下一個瞬間可能將發生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只有一點是萬萬不可忽略的,那就是寂靜中的一點點不安穩因素已經顯露出來了,它具有極大的啟示性。沒有這點,那就是大失敗。
這樣,你就知道我為什么總是偏愛那些造像書法了。方、正、重、拙—這些個主要的元素必須首先出場,再加上那么一點點不安,一切都在漫不經心地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
零距離的美
朱光潛先生談到悲劇審美時說(大意),看悲劇,第一遍是情感方面的體驗,觀眾的情感會隨著情節的展開而出現起伏。第二遍就不一樣了,情節對情感的影響會逐漸消弱,而理智方面的、審美方面的因素要上升到第一位。
他還說,一些過去是讓人感到難堪、痛苦的事情,等到時過境遷,也能產生美感。
所以,審美活動是需要距離—時間、空間、處境、情感、真實性、超脫等方面距離的作用的。
“距離產生美”,大約誰也不會反對這一古老的美學命題。
但我現在要在零距離中去尋找美了。
“衣服架”
梭羅說:“她量了我的身材,但沒有量我的性格,只量了我的肩寬,好像我是一個掛衣服的釘子;這樣量法有什么用處?”“整個說來,這國或別國的服裝已達到了一種藝術的尊貴地位的這類話是不能成立的。”“衣服沒有了人,就可憐和古怪起來。抑制住嘩笑,并且使任何人的衣服莊嚴起來的,乃是穿衣人的嚴肅地顯現的雙眼和穿衣人在衣服之中過的真誠的生活。穿著斑斕衣衫的丑角如果突然發疝痛了,他的衣服也就表現了這痛楚的情緒。當士兵中了炮彈,爛軍裝也宛如高貴的紫袍。”
如果把衣服置換成古人的書法作品,我們就能更深刻地理解書法中關于“性格”、“藝術”、“真誠”的概念了。古人穿他們的服裝,那是真誠的生活,他們的“疝痛”和“中了炮彈”都被他們所穿的衣服表現出來了。我們今天再穿他們的衣服,我們是什么?我們就是衣服架啊!
從定義到相互照亮
一個詞,一個符號,一個形象,它不應被獨立出來進行定義。
我們總是喜歡在詞典中查某個詞的確切含義,并且認為這個含義是不可更改的。這是詞語、符號、形象被發現的悲哀。
我們一旦定義,實際上就將它抽出來了,它就孤獨了,實際上它也就死了。
就如書法的筆畫,到了唐代以后,它們是各自獨立而完備的。不是在關系中被定義,它們自身已經是充足的了。
因此,它們不需要相互作用。
詞、符號、形象,應該在相互關系中被相互照亮。
S形
中國書畫家對S形是如此的鐘愛,靠著它,這頭勾著自己的心,那頭勾著上帝的眼神,一同漫步在古往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