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葡萄月令》是他“融奇崛于平淡”的散文觀的體現。
一、充溢愛意
作者的身份在文中悄然變化。開始作者似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描寫葡萄園里的一切,但寫著寫著,作者已經情不自禁成為果園里的老農了。在“八月,葡萄‘著色’”時,前一段還是說“這是果農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后一段已經轉化為“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從此開始,下文所有的噴藥、保護葡萄、干農活、檢查葡萄窖等活動的主語全部變成了“我們”。人稱的改變,實則巧妙地表現了作者對葡萄的愛意。
正因為作者始終把葡萄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地呵護著,關愛著,對它的一點一滴的成長,都激動、欣喜不已,所以字里行間洋溢著作者對葡萄的喜愛之情以及一步步見證自己的勞動成果的滿足感。
如:“然后,請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請葡萄上架”中,一個“請”字表現了對幼小生命的尊重和愛護。“趴”字寫出了葡萄在冬天里的憋屈,急于舒展筋骨。作者似乎親身感受到了那種憋屈難熬的滋味。“舒舒展展、涼涼快快”既寫出了葡萄上架后的舒展情態,同時也表現了作者看到葡萄的生長無須再受束縛時內心的高興和輕松。
二、詩化口語
汪曾祺深受民間文學的影響,他主張“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還說,自己的散文“平淡而有味,用適當的方言表現作品的地方特色,有淡淡的幽默”。文中作者像是抽著旱煙與你在田邊果樹下閑聊的老農,方言時不時地冒出:“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的”等,言語間充滿了濃濃的鄉土味。
最突出的是全篇都用短句來表現閑聊的口語特點。如:
“樹枝軟了。樹綠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碧綠。”“葡萄出窖。”這幾個句子,用連續的四個段落來寫環境,其中還有四個助詞“了”,口語化的特點非常強。但我們不能忽略作者在遣詞造句時對這些語言的詩化。單從文中截取的這四段的排列來看,就很像是現代詩。“樹枝軟了。樹綠了。雪化了”,實則構成了排比。“土地是黑的。黑色的土地里”,前后反復,兼有頂真;而前句強調黑色,是因為與“雪”對比,后句突出土地,是引出土地上的茵陳蒿。再從色彩來看,嫩綠的樹葉、潔白的雪、黝黑的大地、碧綠的茵陳蒿,充滿了勃勃生機。當然,如此美麗的詩化意境,無非是為了千呼萬喚引出“葡萄出窖”。如此不經意間,流露出作者精心推敲的匠心。
汪曾祺被人戲稱為20世紀最后一個“士大夫”,他的散文有著傳統的文脈。在他的散文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沈從文、周作人的影子,還可以看到桐城派、歸有光乃至唐詩宋詞的意境。這些淵源與文人們追求的“漸老漸熟,乃造平淡”的意境又是相輔相成的。汪曾祺創作這篇散文時,正處于人生低谷,而作者竟以恬然的心境對待,以簡淡的語言描述,就像一個飽經人生滄桑的老農,以極為平和的心態對待人生的際遇,因此,至淡至美的,不只是文字,還有作者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