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的契訶夫”艾麗斯·芒羅：問鼎諾獎的“家庭主婦”

從事寫作四十年，僅有十二部作品

艾麗斯·芒羅，大多數中國讀者對這個名字并不太熟悉，但她創作的短篇小說在歐美國家卻擁有成千上萬的“鐵桿粉絲”，其中不乏著名猶太作家辛西婭·奧齊克，英國暢銷書作家A.S.拜厄特和美國女作家、普利策獎得主簡·斯邁利。因為“既精妙又準確，幾近完美”的高水準，很多讀者和媒體評論曾毫不吝嗇地稱艾麗斯·芒羅為“加拿大短篇小說女王”，還說她的作品同百余年前的俄國短篇小說巨匠契訶夫的作品一樣，雖沒有太多戲劇化的情節，但集中捕捉人物微妙的心理變化與情感成長，“重要的是頓悟性的時刻，那突如其來的領悟，那精確、微妙和深具揭示性的細節”。有趣的是，也正是如此，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在頒獎聲明中將艾麗斯·芒羅贊之為“當代短篇小說大師”。

曾為愛情而退學，卻迷上寫作

1931年7月10日，芒羅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溫格姆鎮一個蘇格蘭移民家庭，父親在一家農場飼養狐貍，母親則是一位學校教員。

也許是家族遺傳的緣故，芒羅從小特別喜愛閱讀，七歲時就能在學校的朗誦課上繪聲繪色地給小伙伴講述書中的故事。但由于家境貧困，她常常需要放下書本來干諸如編織之類的活兒以賺錢貼補家用，而這總讓她痛苦不已——終于，芒羅擲下一句豪言壯語來：“等著瞧吧，我非要考上大學，同這些編織活兒徹底決裂……”這話讓父母極為震驚，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女兒確實更加發奮讀書了。1950年，芒羅如愿考入西安大略大學攻讀新聞和英語。為了攢錢買書，她利用課余時間做起了女招待、煙葉采摘工和圖書館管理員，同時亦開始嘗試寫起了小說。一年多后，芒羅邂逅了風度翩翩的學長詹姆斯·芒羅——當時，他即將畢業，一句“我帶你去西海岸吧”，就把情竇初開的芒羅拽進了愛河之中。

甜蜜之下，芒羅想也沒想就辦理了退學手續，跟著心上人回到加拿大西部第一大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溫哥華市，喜滋滋地穿上婚紗做了新娘子，此后連生三女，過起了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生活。常言道：“人的心里一旦踏實了，馬上就得再去找尋點別的什么煩惱?！泵⒘_自然不會例外，盡管衣食無憂，但她并不滿足，總是想著再去做些什么。就這樣，她想起了讀大一的時候，發表在西安大略大學校報上的《陰影的維度》來。那篇“豆腐塊小說”，是她公開發表的第一篇作品，雖然青澀且稚嫩，但還是得到了教授寫作課的老師的肯定，稱贊其“立意新穎，布局巧妙”。由是，仿若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芒羅興奮地跳了起來：“這么說，我是不是有寫作的天賦呢？”

此后，芒羅的家庭主婦生活就多了一項內容，在哄孩子睡覺、洗衣服和等待烤爐的間隙，她開始斷斷續續地寫起小說來。1963年，詹姆斯·芒羅舉家搬至維多利亞市，并開辦了一家書店，不想這竟為芒羅創造了一個得天獨厚的大好平臺。在書店，她可以潛心閱讀，也有機會接觸前來借書和買書的各色人士，比如中小學生、專家、教授、政府官員和企業負責人等，同他們暢聊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從而為寫作積累了較為充裕的素材。

“我堅信我的短篇小說會有人喜歡的”

芒羅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的創意是在“審理案件”時產生的。那時，她應邀輪值擔任維多利亞市的地方巡回法官。有一天，兩位年輕婦人拉扯著一個幼小的孩子找上門來，都宣稱自己是孩子的親生母親，鬧得不可開交。見狀，芒羅微微一笑，有了主意：“這樣吧，你們兩個拉著孩子各朝一個方向拽，誰先拽過來，孩子就是誰的……”最后，芒羅把孩子交給了其中一位最先主動放手且哭得一塌糊涂的婦人，說：“好了，快帶著孩子回家去吧！”圍觀者皆嘆芒羅有智慧。而看著那位年輕媽媽牽著孩子的小手歡快地離去，小說的脈絡一下子在芒羅的大腦中清晰起來。

數月后，芒羅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快樂陰影的舞蹈》順利完成，講的是在安大略省的一個小鎮上，幾位剛剛進入家庭生活的女孩子，沉浸在甜蜜愛情和初為人母等“突如其來的苦惱”中的故事。

不過，讓芒羅意想不到的是，盡管她對自己的處女作充滿了信心，但由于短篇小說在當時的歐美文學界地位低下，結果沒有一家出版社對它感興趣，以至于在接下來的兩三年間她竟先后收到二十余封退稿信。在一連串的“打擊”面前，芒羅并沒有氣餒：“我堅信我的短篇小說一定會有人喜歡的！既然出版社看不上眼，那我就想別的辦法來發表……”她決定找家報紙進行連載。不承想，就是這一“被逼無奈”之舉，卻為芒羅帶來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轉機：那時，加拿大女權運動愈演愈烈，她的這部小說甫一連載，即在維多利亞市的女性讀者中引起了共鳴，她們競相傳閱，小說隨后迅速向周邊城市蔓延。不久，一位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旅游的企鵝出版社編輯嗅到了商機，當即找上門來洽談出版事宜。1968年，《快樂陰影的舞蹈》改名為《快樂影子舞》后與讀者見面，很快就登上暢銷書排行榜，并在加拿大引起廣泛關注。這一年，芒羅三十七歲，她憑借這部短篇小說集一炮走紅，而且還贏得了自己寫作生涯中的首個至高榮譽——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文學獎。

“她的作品聚焦于小鎮的生存經驗”

自此，芒羅一發而不可收。1971年，她的《少女們和婦人們的生活》再度吸引了讀者的眼球。這部反映普通人特別是女性的隱含悲劇命運的平凡生活的短篇小說集，因所收篇目內容銜接過于緊湊和連貫，一度被認為是“成長類長篇小說”。此后，她以平均每五六年一部作品的速度又陸續出版了《你以為你是誰》《木星的月亮》《愛的進程》《公開的秘密》《一個善良女子的愛》《憎恨、友誼、求愛、愛戀、婚姻》《逃離》等近十部短篇小說集，開始享有世界級的聲譽。這些作品均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而且還斬獲多個大獎，如加拿大總督文學獎、加拿大吉勒文學獎、布克國際文學獎、全美書評人協會獎以及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等。有趣的是，這些短篇小說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女子，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安大略省溫格姆鎮的平凡女子，小說書寫的是她們的愛情、婚姻生活，以及平靜生活中的心理嬗變與情感頓悟。讀者完全可以在溫格姆鎮對號找到近無二致的真實原型。對此，《紐約時報》曾稱，“她的作品聚焦于小鎮的生存經驗”，而許多評論家亦強調芒羅的作品有著極為鮮明的地域特色。

芒羅何以如此青睞溫格姆鎮的女子呢？可以說是生活經歷給了她深刻的感觸：她出生于溫格姆鎮，早在年少時，就耳聞目睹了以母親為代表的一代女性的“獨特人生軌跡”——在經歷出生與死亡和結婚與離異的生活中，先為愛情、性、背叛、孩子等苦惱，后在中年危機和瑣碎生活中拼命掙扎；后來，即1972年，她與詹姆斯·芒羅離婚返回溫格姆鎮后，更從自己的身上發掘出了因環境與追求的落差而迸發出來的那種女性的欲望和遺憾，以及為了贏得社會承認而努力卻又常常陷入緊張的關系與道德沖突之中的那種隱秘的激情。這樣，作為一個多愁善感的女性作家，芒羅自然而然且不可避免地就會把她們寫進自己的小說中去，從而給人帶來很真摯深沉的情感。因此可以這樣說，小說中溫格姆鎮女子的身上，寄托了芒羅的精神訴求，她通過探索普通女性復雜的心理與情感世界，在冷靜、精致的敘述中，給讀者帶來“于無聲處聽驚雷”的震撼，以期引起人們“對女性的關注”。

芒羅的短篇小說，和百余年前的俄國短篇小說巨匠契訶夫的小說一樣，整體人物少，故事情節簡單，人物關系也不那么復雜，但特別注重細節的刻畫，因此深得歐美文壇的尊崇和愛戴。著名猶太作家辛西婭·奧齊克就把芒羅稱贊為“當代契訶夫”。

幾乎所有讀過芒羅短篇小說的人，無不為她精致的講故事方式而折服。有一次，芒羅前往安大略省首府多倫多市游玩，在街頭意外撞見了教育廳女廳長凱斯琳·韋恩，對方一把抓住她的雙手，興沖沖地說道：“哎呀，這不是大作家芒羅女士嘛！我看過你的小說，寫得太好啦！”而加拿大歷史上首任華人女總督伍冰枝（阿瑞安·克拉克森）上任后，也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看過好幾部芒羅的小說，深知底層百姓的困苦和不易，我將不辭辛苦地努力工作，把各族裔人民團結在一起，共享我們的發展的幸福生活……”

從諾獎中閱讀“加拿大的契訶夫”

芒羅的寫作以善于從女人的生活故事中窺見世界而著稱，1991年成功競選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史上首位女省長的米勒曾稱她的小說過于“細膩真實”，以至于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有一次，芒羅到維多利亞市簽名售書，米勒聞訊趕來捧場，其間瞅準時機，不顧眾目睽睽徑直追問她溫格姆鎮是否真有其人其事，使得芒羅“一時間面紅耳赤”，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2004年出版的《逃離》中的女子，有一位少時從父母家出走，如今又打算逃脫丈夫和婚姻；有一位放棄學術生涯，毅然投奔在火車上偶遇的鄉間男子；有一位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忽然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一位已然談婚論嫁，卻在一念之間與未婚夫的哥哥出逃了一個下午……因描寫真實生動，一度讓溫格姆鎮多個家庭的男人異常緊張，芒羅為此還接受了當地警察局的數次傳召，詢問是否真有此事。而芒羅于2012年推出的新書《親愛的生活》，亦因講述了一個富有的年輕女孩和處理父親遺產的已婚律師相戀，結果遭到綁架，以及一個年輕的士兵私自離開戰場去找未婚妻，卻在路上碰到另一個女人墜入愛河，結果引來了警察局和國家安全部門的直接介入，持續“調查數日”。

但就是這樣一位赫赫有名的文壇大腕，在偌大的中國卻知之者甚少。這也難怪，加上2006年出版的《石城遠望》和2009年出版的《誘惑》，芒羅數十年來不過創作了十二部作品，被翻譯成中文同大家見面的也僅有《逃離》一部作品。還好，這一次諾貝爾文學獎花落芒羅手中，可謂來得“恰是時候”，總算讓億萬中國人一夜之間知曉了大洋彼岸、年過八旬的芒羅。因此，有媒體評論說，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揭曉，讓中國讀者有機會“從諾獎中閱讀‘加拿大的契訶夫’”。

事實上，就在瑞典皇家學院宣布芒羅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數小時，中國譯林出版社就在其官方微博稱，將獨家引進并出版芒羅早中晚各個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七部作品《快樂影子舞》《憎恨、友誼、求愛、愛戀、婚姻》《太多的快樂》《少女們和婦人們的生活》《公開的秘密》《一個善良女子的愛》《愛的進程》的簡體中文版。這實屬一件使讀者親近高品質文學的幸事。

多年以前，芒羅曾說：“我書里所描寫的那些感覺，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傳性的?！毕嘈牛诓痪玫膶?，我們即可在一段段濃縮且精致的語言敘述中，去好好品味芒羅那種獨特的帶有“含淚的笑”的溫格姆鎮生活滋味。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