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麗麗：教養的另一種可能

2009年3月，馮麗麗帶著女兒天天，坐在天天爸爸的三輪摩托車上，離開了喧鬧繁華的北京，舉家搬到了位于郊區的吳各莊，開始了“下鄉養兒”的生活。

2014年5月，馮麗麗的教養記錄《下鄉養兒》出版。這篇巨細靡遺的日記體教養書，最初是分兩期連載于《讀庫》。能得老六垂青的作品，自有其過人之處。即使對于這部作品，讀者們褒貶不一，但或許正是這種爭議性，賦予了其更多的關注度。老六說，《下鄉養兒》“呈現了文字的另一種可能”；也有讀者說，《下鄉養兒》讓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對于外界的評價，馮麗麗表現得很謙虛，“我只是希望通過我們這樣一對笨拙的父母教養孩子的故事，鼓勵所有在教養過程中遇到困難的父母孩子們。我們并不是把孩子教育得多么成功，而只是讓她能夠過上和普通孩子一樣的生活。”沒有什么“望女成鳳”的豪言壯語，這種對子女的最樸實的期待，或許也算得上是“教養的另一種可能”吧。

一次冒險的嘗試

《下鄉養兒》的小主人公天天，是一個很“弱”的女孩子，弱到對什么都擔驚受怕，曾經換了四五家幼兒園，卻“越來越焦慮”。上了小學之后，情況更糟，“第一天上學回來，她就哭了，說規矩很多，她很害怕”，而這種“害怕”并沒有如馮麗麗夫婦所想的“時間長了也許就習慣了”，而是與日俱增，“兩個星期后，她就不敢進校門了”。夫婦倆束手無策，只能領著天天退學回家。

但這只是開始。退學后的天天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做噩夢，到后來甚至到了不敢睡覺的地步，父母倆也只能徹夜陪伴天天玩耍，等天亮了天天才敢入睡，而到了天黑再起床活動。原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規律，因為天天而完全顛倒，一家人反而成了晝伏夜出的“夜行動物”。對于休學在家的天天來說，這樣的作息規律或許影響不大，但對于依然需要工作賺錢養家的馮麗麗夫婦來說，徹夜不眠則嚴重影響了日常的工作生活，人也日漸憔悴。馮麗麗說，“當時就覺得自己怎么這么倒霉，攤上了一個這么難教的孩子，生活完全沒有希望”。或許用“暗無天日”來形容那段黑白顛倒的日子也不為過，直到喬老師的一通電話，才為這個家庭帶來了一絲光亮。

早在天天剛開始出現不敢上幼兒園的情況之時，馮麗麗夫婦就開始大量閱讀各種兒童教養書籍，也參與了各種兒童教養培訓班，但都收效甚微。在某次育兒講座上，天天爸爸結識了也去聽課的喬老師，對于喬老師的一些育兒觀點深表贊同，隨后就互留了聯系方式，經常就天天的教育問題請教喬老師。而喬老師的這通電話，正是建議馮麗麗夫婦將天天帶到農村去生活，由她幫忙指導天天。馮麗麗說，當時自己也不知道下鄉生活是否真的有效，“因為我自己的老家就在農村，天天不上學之后我也經常帶她回老家住，我感覺光是鄉下的環境用處也不大。但主要是因為這次有了喬老師，她很自信，說知道天天的問題出在哪兒，所以我們還是決定冒險做一下嘗試，反正在城里呆著已經這么糟糕了，換一個地方總不至于更糟糕吧？或許還會有轉機呢？”于是在接到喬老師電話后的幾天，天天爸爸迅速地在喬老師住處附近的農村租下了房子，打包好日常用品，舉家搬離了繁華的北京東大橋，來到了吳各莊的一個四合院里，開始了“下鄉養兒”的生活。

最大的收獲：自主意識

將《下鄉養兒》一頁頁翻過，了解馮麗麗一家三口如何從零開始、慢慢適應農村生活的同時，更能夠體會這家人尤其是天天所收獲的巨大成長。從嘗試和小狗建立親密關系，學習飼養小雞小鴨小兔，學會放羊，學會做飯洗衣，以及學會與鄰居小伙伴融洽相處，天天在這一點一滴的經歷中所收獲的，絕對是令人驚喜的。

而天天所取得的巨大進步，有賴于喬老師的建議以及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其實在喬老師指導天天的過程中，我們一直都很矛盾，她的好多規定都非常嚴厲。”比如在天天燙傷腳后依然堅持讓她做完午飯，或是天天出現極大的反叛情緒時依然讓她做完原定的所有家務，在馮麗麗看來，這些要求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太過嚴格，有時自己也會心疼得偷偷流淚。所幸的是，馮麗麗清楚地知道自身的錯誤所在，“我們的溺愛和過多的保護也是非常過分的，這點我很清楚，所以即使在每件小事上都經過很大的掙扎，我們基本上還是咬著牙，按照喬老師的建議去做。”

在吳各莊住了不到一年之后，馮麗麗一家又搬到了昌平小沙河村，在那里住了三年。因此“下鄉養兒”的時間實際上是四年，但在吳各莊的第一年，對于天天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年，“其中喬老師的功勞最大，是她的堅持鍛煉了天天的獨立性格，尤其是心理上的獨立”。在下鄉之前，“獨立”恰恰是天天最缺乏的一種品格，這個曾經遇到困難時只會哭著向父母求救的孩子，只會讓人想到“懦弱”這個詞；而一年之后，“獨立”反而成了天天最突出的性格特點，“不管是跟人打交道，跟動物打交道，跟大自然打交道，還是后來的學習，不管做什么事情，她都有了心理上的獨立，都能從外在的事物中學習到東西。”即使后來天天進入正常的學校學習，不需要再做那么多的家務活時，這種在農村生活中培養起來的獨立性依然保持了下來，“她的自主意識特別強，做任何一件事情，不需要別人督促，她就能夠做好。”馮麗麗說，天天的這種獨立性有時甚至表現為一種很成熟的邏輯和態度，哪怕是對于自己不是很喜歡的事，比如應試教育，但只要她明白這件事是重要的，就依然會很用心地去做。

這種獨立性在后來天天報考學校的時候有了最集中的體現。在搬離吳各莊后，有段時間天天開始去私塾讀書，后來隨著天天的成長，私塾的學習方式不再適合天天了，她主動提出要去正常的學校上學，過正常孩子的生活。馮麗麗夫婦帶天天下鄉生活了這么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但能否如愿入學，卻再次讓他們犯了難。“那時候公立學校不收天天，我們只好去考私立學校。但私立學校的要求是每科成績都要80分以上，天天前后考了四所學校，都沒有達到入學標準。”讓馮麗麗夫婦感到驚喜的是，面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天天卻表現出了“屢敗屢戰”的決心和勇氣，“那時候每次考完試，第二天學校就通知我們沒考上，天天說那就再找一所學校；考完還是不行，天天說那繼續找。這樣經歷了四次考試，四次失敗，在這一過程中天天所體現出來的內心的強大，讓我們激動不已。”后來有一所私立學校破格錄取了天天，天天也很快適應了學校生活，當上了班長，還兩次獲得“區三好學生”的榮譽。這種不畏挫折的韌勁，在下鄉之前絕對是難以想象的，這背后所體現出來的獨立自主的意識，是下鄉養兒的最大收獲。

流水賬背后的深刻內涵

馮麗麗一直都有記日記的習慣，尤其是在天天三歲過后，教養遇到了越來越多的問題，她就借助記日記的方式來尋找問題、解決問題，“其實就是一種反省，我想從日常生活的蛛絲馬跡中找出線索，搞明白我們究竟在哪些方面做錯了，于是就這樣認真地記了好多年，可是并沒有什么收獲。”但是這次下鄉養兒的經歷，與以往相比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多了喬老師的幫助，所以馮麗麗覺得，或許這次經歷能夠幫助自己發現什么，“喬老師怎么說我就怎么做，然后把所有事情都記下來，探索看看這其中有什么問題。”

除了記日記之外，馮麗麗還常在一些親子網站上發帖，與各地的父母們討論兒童教育的問題。到吳各莊生活之后，她繼續在網上發帖，“就像直播一樣，寫每一天喬老師說了什么，我們怎么做，天天怎么做……帖子的反響非常大，可以算是很熱的帖子，很多網友鼓勵我把這段經歷寫成書，給大家更多的啟發。”尤其在下鄉生活了之后，天天的改變非常大，2010年1月就開始上私塾，之后的發展也很順利，并且最終進入了正常的學校學習，“她適應得非常好，她的表現讓我們很驚訝，我覺得這個實踐是成功的，所以我有一些想法和收獲想告訴大家。”2010年4月12日，馮麗麗開始動筆寫《下鄉養兒》。

因為是由日記整理而成，《下鄉養兒》的日記風格很明顯，除了格式上呈現一篇篇短文之外，內容也是每天經歷的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真的就像流水賬一樣，比如早晨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中午天天煮了什么，下午玩了什么，沒有太明顯的主題性”。后來在整理成書的過程中，馮麗麗在日記的基礎上進行了補缺補漏和一定程度上的創作，“之前帖子在網上引起了那么多的關注，所以我以為寫成書后，一定會非常受歡迎”。

但結果卻大出所料。馮麗麗將整理后的稿子發給之前很關注帖子的其他媽媽們，反響都很不好，“她們看完后的普遍反應就是覺得我寫了一個流水賬，卻沒寫明白孩子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解決的方案是什么，需要注意哪些事項，等等。她們覺得我所說的理論和方法都太少了。”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馮麗麗將書稿寄給出版社之后，多家出版社都婉拒了她的書稿，“都說我的這種流水賬寫法，把好好的一個故事給寫糟了，大家幾乎都是這么個意見”。出版受挫讓馮麗麗很受打擊，因為即使是流水賬，在馮麗麗看來，也是很有深意的記錄，“這些流水賬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流水賬，養孩子的過程，每天都很平淡瑣碎，真的就像我的文字一樣，但實際上背后的心理壓力非常大，所以正是我這種一點文采也沒有的文字，表達了背后非常豐富的含義。”慶幸的是，千里馬終遇伯樂，老六也看出了這些平實的文字背后所蘊含的價值，將其在《讀庫》上全文連載，并在新星出版社編輯出版，眾讀者也才有機會看到這不一樣的文字。

與之前引起熱議的梁旅珠或虎媽不同，馮麗麗夫婦教育之下的天天，并沒有獲得什么國際競賽的榮譽，或是同時被多家名校錄取，天天只是從一個懦弱膽小到不敢上學的小孩，蛻變成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健康少年。馮麗麗說，絕大多數孩子都是普通的孩子，所以孩子的成長不能只以學習成績來衡量，“真正的養孩子不是讓他學多少才藝或是考多高分數，而是鍛煉他獨自面對世界的能力。”馮麗麗說，其實多數中國的父母往往會忘了自己的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會過多地給孩子自以為是的物質或精神營養，但沒有給孩子足夠的陽光和風雨。“這本書講的就是一對父母如何放手，一個弱孩子怎樣變強的過程。我希望大家看了我的書之后，最大的收獲還是鼓勵。你看，這么‘菜’的父母，這么弱的孩子，最后都能夠過上正常的生活，那其他家庭，還有什么困難是克服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