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蹤跡十年心

是否每一個出版人與出版的結緣，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點點傳奇的意味。至少當陳文瑛說起當年研究生畢業(yè)，乘著火車到成都、重慶拜訪古典文學專業(yè)的老師（當時大學畢業(yè)還保留訪學的傳統(tǒng)），隨后又一路乘船順長江而下至南京的情景，腦際間不經(jīng)意便展開了一幅別樣的圖景。而陳文瑛，在抵達南京的翌日，在《揚子晚報》上看到了那一篇關于江蘇古籍出版社社長高紀言的專訪，因為被文中談及的出版理念所打動，以初生牛犢之心，拿著簡歷直接找了高社長，如此，一頭扎進出版圈二三十年。說起來，這也算是動人的開首。

不過，最動人的開始，是從江蘇古籍出版社轉(zhuǎn)入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陳文瑛開始編輯起兒童文學作品。

從古籍社到少兒社，跨步并不小。但對陳文瑛來說，未變的是，一直在文學出版領域。“看起來古籍社和少兒社的差異很大，但是我自己感覺正是因為古典文學的底子，才能在轉(zhuǎn)換領域后很快上手。古典文學是寶庫，在里面的東西看多了，能鍛煉人的判斷能力，培養(yǎng)出好眼光。”

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作品的出版，一直是江蘇少兒社的強項。尤其是在九十年代，《少女的紅發(fā)卡》《我要做好孩子》《草房子》《芝麻開門》……包括像沈石溪《中國動物小說沈石溪文集》十卷本和《少年文藝》雜志等優(yōu)秀兒童作品的出版，為江蘇少兒社在兒童文學出版市場夯實了根基。不過，在陳文瑛進入江蘇少兒社的2003年前后，由于受到出版大環(huán)境的影響，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作品的出版出現(xiàn)低迷，社里的原創(chuàng)作者資源開始流失，原創(chuàng)作品的出版也漸少。之后的七八年間，尤其是經(jīng)過2006-2010年的發(fā)展，江蘇少兒社重又積累了不少原創(chuàng)文學的出版資源。陳文瑛在這一時期，與金波、葛冰、高洪波、黃蓓佳、湯素蘭、周銳、單瑛琪、李東華、葛競等作家都有過美好的合作。比如她近年所編輯出版的金波《追蹤小綠人》、王一梅“漂流屋系列”、冰波《阿笨貓全傳》系列、單瑛琪《我的第一本日記》、葛冰《神秘銅面狗》等等，均是近年兒童文學原創(chuàng)作品的佳作。

兒童文學的審美深度，也應打動成人

陳文瑛說，2008、2009年之后，隨著當當、淘寶等網(wǎng)絡銷售渠道的興起，對兒童文學圖書的出版促進很大。“尤其是當當網(wǎng)的發(fā)展，它不僅是網(wǎng)店，而且也成為展示出版物的平臺。”而另一個重要原因，則來自國家更加重視對中小學生閱讀行為的推廣，“那幾年，作者也有感受。因為國家對中小學生的閱讀量有一個要求，每個學校開展了很多閱讀節(jié)，學校很歡迎作者去做活動。”以及圖畫書熱的形成，兒童文學閱讀的環(huán)境在變好，客觀上也促進了原創(chuàng)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但是，單從出版的角度看，“目前出版看似繁華，創(chuàng)作也不斷有新人新作出現(xiàn)，但總的來說，令人欣喜的作品并不多。出版繁榮是表象，重復出版太多，這表象掩蓋了創(chuàng)作的匱乏。” 陳文瑛說。

“文學是最貼近心靈的文字，兒童文學更需要貼近兒童的心靈。作者不觸發(fā)內(nèi)心的情感，不動用自我的生活積累，而只是簡單模仿、跟風、編故事，只可能克隆出一些沒有深度的東西，是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好的兒童文學作品的。”陳文瑛分析說，在當下兒童文學表象之下，有一些問題很嚴重：一是被本土文化滋養(yǎng)的作品不太多，二是類型化作品泛濫，造就了不少低水平的跟風之作。所以，陳文瑛對出版題材的擇選，一直偏重“內(nèi)容貼近生活，有深度，能打動心靈，語言簡單規(guī)范，但有文學品位”的書稿，“我始終堅信一點：兒童文學是兒童也能接受的文學，這意味著我看中的兒童文學不僅僅是給孩子看的，也必須有審美的深度，能打動成年人。如果這些作品我們的成年人都不喜歡讀，怎么可能引導孩子去讀呢？”像是談到金波的作品帶給她的感動時說的，“做編輯的幸福是從哪兒來的？是從做這樣的書來的。因為金波的文字和作品表現(xiàn)出的情感是真善美，我覺得對編輯的精神境界都是一種提升。”

兒童文學以什么關注兒童

金波“追蹤小綠人”三部曲的出版，前后花了七年的時間，花費了陳文瑛不少精力。“這套系列的策劃是從2006年開始的。最早是金波老師想寫一本關于‘小綠人’的童話，我們不斷幫他完善構思，給他提供細節(jié)，安排他跟孩子交流。” 2007年，第一本《追蹤小綠人》出版之時，當初并未想到后續(xù)會出版成三部曲——2009年出版《又見小綠人》，2010年出版《我們都是小綠人》。陳文瑛說，因為在《追蹤小綠人》出版之后，在同孩子的交流互動中，孩子們不斷向金波問起故事的結尾，呼吁出版續(xù)集，所以陳文瑛也積極促進，推動金波寫了后續(xù)的兩部作品。2012年，陳文瑛和江蘇少兒社又應讀者需求，把三部曲包裝成精裝本（獲得了海峽兩岸裝幀設計雙年展“最美的書”）。

相比之前十年在古籍出版社整理古籍圖書的工作，后十年的編輯狀態(tài)全然不似“冷板凳”的狀態(tài)，“因為兒童讀物的出版，接觸到的都是現(xiàn)實生活題材的東西，這就更加需要貼近讀者，了解讀者的需求”，所以陳文瑛有時要走離書齋的案頭工作，頻繁地到學校中，與老師、孩子和家長交流。《追蹤小綠人》三部曲的陸續(xù)出版便是例證。當出版人、作者和讀者面對面交流的時候，無疑激發(fā)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更扎實地走入兒童的生活，而編輯也在頻繁與小讀者的溝通反饋中獲得方向和動力，而不是一味地盲目迎合市場。

陳文瑛說自己作為編輯，在出版過程中，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作者完成書稿，只是這本書的第一道工序。“以前做編輯多是案頭工作，對于那些學者、作家十分敬畏，不敢隨便改他們的稿子。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這樣做其實是不對的。很多作家認為寫作是自己的事，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其實不然，如果寫作只為自己，那就沒有必要出版；如果要出版，就必須心懷讀者。我們做編輯的，想要進步，就要不斷跟讀者交流，尤其是少兒讀物編輯，不跟孩子交流，就不可能編出孩子喜歡的圖書。”

之后，陳文瑛還編輯出版了金波的“我喜歡你”兒童文學精品系列，這套書是由陳澤新設計的。陳澤新是業(yè)內(nèi)著名的書籍設計師。2008年，陳文瑛便同他合作了冰波的《阿笨貓全傳》系列，黃藍兩色明朗對比的色塊上的插畫成為小讀者競相臨摹涂鴉的范本。“他不僅對編排過程中的細節(jié)精雕細琢，字體、字號、行距、插圖，處處都要找我溝通，還帶著我下印刷廠，看紙張、校正墨色。那種全情投入的狀態(tài)為我日后的編輯生涯定了一種基調(diào)，是非常難忘的。”陳文瑛說，她真正找到做編輯的感覺，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此后出版的《我的第一本日記》、“漂流屋”王一梅兒童文學精品系列等作品也是兩人合力呈現(xiàn)的。其中的單瑛琪的《我的第一本日記》自2010年出版后，市場反響一直很不錯。

其時，類似《我的第一本日記》的同類作品很多，陳文瑛仍然堅持選擇出版的原因并非是看中作者單瑛琪的名氣（單瑛琪，春風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小布老虎叢書編輯部主任），她是在并不了解作者背景的情況下，很偶然的機會接觸到這部書稿，純粹看中書稿的特質(zhì)，決定做這本書。而且，當時這部書并不被看好，“因為在2010年前后這種日記體的文學書并沒有多少市場，還沒有那么多人關注，而且想要體現(xiàn)閱讀分級，只能先出一年級的部分。”但是，“我了解這個創(chuàng)作情況。不了解的人猛一看會以為是類型小說，但其實很不同，這些書稿是隨著她自己女兒的成長寫的，所以一年只能寫兩本，一點一滴積累下來的。”經(jīng)過一次次的選題論證，陳文瑛說服有關部門，使之得以出版。這本被家長稱作“小學生活說明書”的日記體文學書，因為貼近生活，講述著孩童自己的故事，而且具有生活的深度，所以新書出版之后很快加印了兩次，時至今日，最早出版的兩本一年級的作品已經(jīng)重印了十幾次，銷售了十多萬冊。

“這幾年，伴隨作者孩子的成長，這個作品也在成長。我在看這個作品的時候，也常常回憶起我自己的孩子小時候的樣子。這是兒童視角的東西，表面上看起來很輕松，可是讀完以后，因為是反映現(xiàn)實，有對當代教育的反思。”許多學者也自發(fā)寫書評，因為他們同樣看到了文學作品所承載的，“尤其是看到當代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兒童文學在做什么，用什么視角來關注他們。”

《我的第一本日記》相繼出版之后，2013年有了彩色升級版，并且，今年陳文瑛開始計劃做一個校園版，換一種方式展現(xiàn)給孩子——“校園版承載的內(nèi)容就比較多了，除了原有作品本身，會增加跟讀者互動的欄目，再請老師就作品本身來指點寫作，并且通過網(wǎng)上平臺接受孩子的投稿。從下半年開始，每個月會出版一種。它變成是一個多功能的出版物，把產(chǎn)品線拉長了。”隨著這個校園版的面世，“我的第一本日記”系列作品出版品種將在2014年達到26種。

“只有編輯才可能對這本書呈現(xiàn)出的樣子和將來在市場上的亮相有全面的把握，因此編輯不能放棄自己的職責，必須對出版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認真負責，要把這本書當作自己的作品來完成。”在這個過程中，陳文瑛又必須“忘掉自己”，“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好惡，必須根據(jù)作家提供的作品來進行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創(chuàng)造，尊重作品。這種忘我，不是忘記自己的藝術追求，而是要想方設法，將作家的作品進行合乎其品格的呈現(xiàn)，做錦上添花的事情。”

2014年1月，陳文瑛獲當當網(wǎng)“十大優(yōu)秀編輯”的稱號。這一年，陳文瑛所在青少年讀物事業(yè)部在保持文學讀物優(yōu)勢的前提下，開始拓展新的內(nèi)容，比如科普、成長勵志、家教等類型的圖書。十年蹤跡十年心，下一個十年不變的，仍然是那份對兒童文學的熱衷，對兒童成長的關注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