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風尚周報》 J=蔣瓊耳

在講蔣瓊耳的故事時,人們常常會介紹道:“外祖父蔣玄佁是最早留學海外的中國藝術家之一,也是最早把西方油畫藝術引入中國的貢獻者之一。父親邢同和,是建造了上海美術館的著名建筑師。”
但是,對于家庭和生命里兩位成就斐然的男性角色,蔣瓊耳卻認為“他們是一種流水般輕輕地存在的朋友”, 蔣瓊耳說:“和我外公有很多的神交,和爸爸就是很多直接交流。他們就像是朋友,一直輕輕地存在在那里,沒有壓抑沒有對立。在你需要的時候,他們和你交流,在你不需要的時候,他們就輕輕地在邊上,就像是朋友一樣。我對他們沒有崇拜或者當偶像來看,就是一種流水般輕輕的關系。”
蔣玄佁不僅給蔣瓊耳留下了很多畫作和他寫的書,還給她和哥哥寫了一本兒童小說,通過各種各樣的故事講述做人的道理。
蔣瓊耳與外公在生命里相交的時間很短,只有兩年半,但是他們之間卻有精神上的交流。在蔣瓊耳家里面,哥哥隨父姓邢,她隨母姓蔣。“瓊耳”的名字是她外公取的。“‘瓊’是美玉,高貴的物品;老子原名李耳,‘耳’在古語中有‘庶民’的意思,就是老百姓。外公覺得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要追求完美與精致,但有的時候也要甘于平凡,平淡是真。”
T:對于傳統文化,你一直在強調傳承與相遇。你更是用了外婆、母親、自己、孩子四代人來解釋“上下”這個概念。外婆、母親和孩子們,女性在你的生命里分別給予了你什么創作靈感?
J:創作和設計就是把你對生命的理解,通過一種藝術語言把它演繹出來,然后和周圍的人分享。其實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字——愛,對生命的理解就是通過愛來理解。這種愛給予了我源源不斷的靈感,也讓我理解到承上啟下是怎樣的一種愛。
T:你家庭里面的四代人經歷了不同的時代,包括民國、新中國等等,你們身上的氣質是經歷了時代一直傳承的?
J:我們家庭的三個價值觀是沒有隨著時間年代而改變,它們一直在傳承的。第一,我們對生命的熱愛和樂觀都是一直有的,第二就是我們對創造力的追求也是一直傳承的,第三點就是慷慨大度和分享,即使窮的時候也要分享,不是只留給自己。
T:你既是生在一個東方的家庭,也接受了西方的教育。在你心目中,東西方人對家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J:我覺得“愛生愛,美生美”,如果你從本質上去看,東西方是沒有區別的,差異無非是表面的,如生活習性。雖然我先生是法國人,我的家人都是中國人,但人人在愛的面前是平等的。夫妻之間、父母之間,和孩子、朋友、師長之間,愛都是平等的。全世界只有一個太陽一個月亮,不同的只是從東看和從西看。大家對愛的追求對美的追求都是一樣的,愛既可以打動東方人的心也能打動西方人的心。
設計應該承載歷史文化

從2006年為愛馬仕設計櫥窗到今天成為愛馬仕旗下品牌“上下”的CEO,蔣瓊耳對愛馬仕核心價值觀的理解一直沒有改變,只是今天用了不同的方式有更深入的結合。在她心目中,“上下”既是一個中國品牌,又是一個混血兒,它融合了愛馬仕企業的核心價值觀、愛馬仕的企業文化、一個企業的哲學體系,即“傳承和創新”。
蔣瓊耳一直跟身邊的人強調,“不要因為中國過去的150年而忘卻了中國的上下5000年。”歷史上中國有過輝煌而令人驚嘆的手工藝作品,以及精致的生活方式。只是在20世紀的很多戰爭和動亂,讓中國的文化有了斷層。改革開放的前30年,大家都在追求經濟上的發展,要脫貧致富。以經濟發展為首要任務,那文化就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但是你會發現最近的五年,雖然還是小部分,但比起以前還是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有這樣的意識和需求,就是回歸我們中國自己的文化根基。”蔣瓊耳相信,一定會有越來越多承載中國文化價值的品牌走向世界。
當中,當代設計是蔣瓊耳為“上下”實現承上啟下的法寶。蔣瓊耳一直強調,傳承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博物館的方式”,通過資料的收集、整理、歸檔、記錄,放在博物館里。但是手工藝到了博物館里就靜止了,“上下”要創造的是一種波浪式流動的傳承,這樣就能流到未來。“上下”是通過另一種方式“承上”,對傳統工藝、傳統美學、傳統的生活方式、中國的哲學思想進行創新,使它更適合今天21世紀人們的生活,這樣就能 “啟下” 了。

“但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就是,想要高端品牌走向世界,必須要耐得住寂寞,給予這個品牌發展期。中國過去30年,一切東西都來得太快,企業成功也太快了,他們就覺得應該是這么快的。但是要培養一個像西方一樣的百年品牌、兩百年品牌、三百年品牌,就一定要耐得住寂寞。”
T:你認為什么是時尚?時尚與傳統怎樣結合?
J:中國歷史上不同朝代所創造所承載的美學是永恒的,比如說明式的家具。今天就是在“最trendy”的空間里放一件明式的家具,你不會覺得它過時老土,還是覺得它很當代,這種美學的傳承演繹是我們要做的。比如說我身上這塊披肩,它很簡單很簡約,相信過五年或者過十年,它也不會過時,因為它是一種氣質上的美,不是因為今年流行才存在。
T:中國手工傳統工藝作品的傳承遠遠不如國外,你認為問題出在哪?
J:首先,我們不能忘記在歷史上我們有過輝煌的、令人驚嘆的手工藝作品、精致的生活方式和講究程度。有些西方人說你們從沒有過高端的精神,我一直跟他們說“你們不要因為中國過去的150年而忘卻了中國的上下5000年”。
既然中國有這么深厚的文化積淀,為什么今天還沒有所謂的高端時尚品牌,我覺得很大原因是歷史造成的。
但是你會發現最近的五年,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有意識回歸我們中國自己的文化根基。我相信一定會有越來越多承載中國文化價值的品牌走向世界。但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就是想要高端品牌走向世界,必須要耐得住寂寞,給予這個品牌發展期。
T:東方消費者和西方消費者的審美追求有什么不一樣?
J:你看西方的服裝都是非常貼身的,體現曲線的。因為西方的哲學里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是可以征服自然的。西方人穿衣服體現曲線,證明的是:人是可以征服自然的。東方講究“天人合一”,人與自然要對話。像我們女性的傳統服裝,比如袍子是好幾層的,乍看沒有什么曲線。但袍子面料輕,女性的小碎步一邁,在人的行動中,曲線部分出來了。人可以給予很多想象力在上面。
這些表達美的不同方式都是有根源的,就是哲學。東西方哲學是不一樣,不過我覺得不一樣并不代表不可以被接受。現在西方的哲學也一點點走到盡頭,他們也在向東方的哲學看,以汲取新的力量。
靈魂一直在藝術世界中
蔣瓊耳生于藝術世家,大學讀的也是建筑設計,然而在可以就讀美國最好的設計學院美國藝術中心設計學院時,她卻毅然選擇了到法國學習文學,這個當初看來“不現實”的舉動卻為她后來與法國結緣鋪路。

蔣瓊耳從小喜歡寫作,到了今天,文學在她心里面仍然占據著重要的地位,“現在還有一篇我的文章收錄在初中教材里面,到了現在我仍會買小說來看。我當時只是懷著一份激情、理想和感動,就因為被歐洲文化感動,想用法語看原版小說、原版電影,想和法國人直接交流,想著如果能去汲取他們的靈感和對生命的理解那有多好,就去了法國!我當時就這么簡單的,沒有太多的理性分析。”
法國獨有的藝術氣息熏染著蔣瓊耳的靈魂,進入法國,她就像穿過了書本文字和圖畫的隔膜,進入了觸手可及的藝術世界,不舍晝夜地汲取這里的文化營養。“我們以前在學校里也學建筑設計的作品,但根本就是看圖,學校連模型都要求我們模仿去做。但是當你有機會能見到原作,在原作的氛圍里感受它時,你會發現這種力量是很強的,才能真正領會作品的靈魂。”
蔣瓊耳在國內學建筑設計的時候,畫過法國建筑師勒·柯布西耶的朗香教堂的素描,還做過模型,但不會因此流淚。當她步入朗香教堂現場時,馬上潸然淚下,這就是藝術作品的偉大。
T:你在讀書時在法國留學,法國對你最大的影響是什么?
J:我從小受中國教育,小學、中學、大學都在中國讀。中國教育在基礎的方面做得挺好,比如說學寫中文字,你都是通過抄上二十次、五十次這樣學的。但是在這個教育系統里很多是靠反復記憶、背誦、抄寫而把知識記錄進腦子里去的,所以我們的思維也容易形成這樣的習慣。
法國的留學經歷能讓你嘗試另外一種思路方式。西方的教育方式,不是靠背誦、記憶、重復而形成在你腦子里的,是完全自由的。那里的老師會跟你說,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首先你要學會想。當時我覺得這樣的嘗試特別的不一樣,所以我覺得西方教育對我的最大影響就是思想上的自由。
現在,我每年到巴黎的次數比到國內的一些大城市還多,巴黎已經成為了我的“娘家”。
T:你在藝術創作和設計兩個領域都有很高造詣,你覺得這兩個創作過程有什么不同?
J:我覺得既緊密相連,之間沒有界限,但又是不一樣的。純藝術我覺得是純主觀的,藝術家是主觀,他不需考慮為別人服務或取悅于任何人,只需要表達出他對生命的理解和看法、他對社會的看法,并將這些通過他的藝術作品表現出來。他不用在意任何人,他只在乎他自己的感覺。
但設計不一樣,設計師為人們的生活服務,要給大家帶來更多的舒適感、生活的品質、美感和幸福感,他是要為第三方服務的,所以必須照顧別人的感受,例如人看上去什么感覺、穿上去什么感覺……設計帶有功能性、實用性的要求,要為第三方考慮,所以要更客觀一點,要客觀與主觀相結合。從這點上看,兩者是不一樣的。
但從靈感來講,藝術和設計又是無界的。我以前也畫畫,在繪畫時從國畫、書畫里積累了很多關于詩情畫意的理解。中國古畫很講究詩情畫意的理解,計白當黑、構圖敘事的要求高。至少在“上下”,我們要求把東方美學的東西、詩情畫意放到我們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