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托終結了什么？

丹托剛剛離世，但他振聾發聵的判斷“藝術的終結”并沒有終結；毋寧說，隨著當代藝術發展中越來越復雜的問題意識，這一話題不僅不會結束，反而將會不斷被提及和討論，永不終結。

然而，丹托到底終結了什么？

藝術的終結——這個宣言式的判斷，其本身就是現代主義的。歷史上的現代主義時期，是一個革命的時期，也是一個宣言的時代。最著名的當屬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其經典的論斷便是“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即宣布一個堅固的、神圣的、傳統時代的終結，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全新的、偶然的、革命的，現代時間的來臨。表現在藝術上，則是在各種宣言之下出現的各種藝術流派，比如《達達主義宣言》、《超現實主義宣言》、《未來主義宣言》等。

為什么現代主義者如此熱衷于宣言？為什么現代主義藝術總是以一種宣言登場，最后卻在無可奈何之中被宣告終結？

現代主義宣言的情結，恰恰就是割不斷的古典情結，即試圖，或者說是頑固地試圖建立某種經典的法則，一己的中心。宣言激烈的情緒、煽動性的言辭，無不將人引向某種自詡的偉大主義。在各種主義之后，則是掩藏著消滅異己，重建統一權威的妄想。但現代主義反對權威的姿態又導致任何一種企圖建立統一權威的意圖不能得逞；于是，各種主義不斷呈現，但隨之即被代替。這也印證了現代主義藝術總是處在不斷的潮流變動當中，從取消透視、取消形象、取消畫面，最后直到展出不著色彩的全白畫布。在格林伯格的主導之下，抽象表現主義最終將藝術自身推向了終結。

現代主義本質上是反對傳統，反對權威妄想。但現代主義的過程，卻是對已將失去的傳統權威的不斷回味，頻頻回頭。所以，丹托終結的不是藝術，他終結的乃是現代主義中那條始終剪不斷的古典尾巴，即始終試圖在藝術中保持權威的情結。所以，在1964年當他看到安迪·沃霍爾的盒子時，不無興奮地宣布藝術的終結。因為在他看來，傳統定義藝術的可能性已經失效了，當代藝術家所做的事情必須要以一種更加復雜的方式去加以描述和解釋。

所以，丹托說“藝術的終結”不是指藝術停止了， 而是藝術創作必將持續下去。但他將當代藝術的任務轉移到哲學家手中，則是傳統權威情結作祟的回光返照罷了。因為，哲學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藝術感性和神秘的一面。

無疑，丹托是一個生在終結處的人物。他以終結的方式宣布了宣言時代，即現代主義的終結。丹托最偉大的貢獻就是以終結終結了終結。在此之后，生活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家，不再發布各種宣言，不會宣布終結。在這個意義上，當代藝術不是終結的藝術，而是不斷開始的藝術。

康學儒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