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的美好,最怕被淪陷。
《百喻經》里講到一個故事。有一個男人,娶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妻子,他很愛自己的妻子,可謂情深意切。然而,妻子卻另外有了情人,她想拋棄丈夫,嫁給她喜歡的男人。于是,她悄悄跟一個老婆婆商量,說:“我要離家出走了,你買一個女尸,等我丈夫回來,就說我死了?!崩掀牌懦盟煞虿辉诩視r買了個女尸放在家里。等她丈夫回來,老婆婆說:“你媳婦死了?!闭煞蛐乓詾檎妫谑w邊哭了許久。后來,他把尸體火化,還揀了幾塊尸骨放在布囊里,日夜懷抱著。
妻子跟情人結了婚。不過,很快她就開始討厭這個男人了,而且越來越覺得自己做錯了。于是,她決定回到丈夫身邊??墒牵斔貋頃r,丈夫卻不肯再認她了。丈夫對她說:“你不要胡說,我的妻子早已經死了?!北M管她反復解釋,丈夫就是不相信?;蛟S,在這個男人的心里,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最好的女人,她已經死了,心中那份美也就煙火一般殞滅了。即便再有一模一樣的美人來,可以征服他的眼睛,卻不能占據他的心靈。
當最初的美好淪陷之后,其實不只是對一個人的排斥和拒絕,更是對一種美好的惶惑和恐懼。也就是,一顆向美的心,崩塌了。
我有一個朋友,還是很多年前在賓館認識的,其實也是素昧平生。那時同開一個會,我倆分在了一個房間。無話可說,我在看書,他在剪指甲。他剪指甲的時候輕輕按動著指甲刀,一點一點緩慢移動著,盡可能不發出一點兒聲響。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房間里有一個酣睡的嬰兒,他怕驚擾了孩子的夢。我于是欣賞,后來我倆成了很好的朋友。那時候,他也是一個窮教書匠。去他那里,或者他來我這里,都是在飯館里要幾個小菜,清淡喝幾口,便覺得十分暢美。后來,他當了官。再后來,他有了錢。有一次,他請我吃飯,是在當地最好的賓館餐廳,他說:“你知道這桌飯多少錢嗎?”沒等我說什么,他就報出一個數字來,然后哈哈笑,聲音很大,亢奮得有些瘆人。
他再也不是那個把指甲剪到柔和的人了。
現在我們已經很少往來,我也很少想起他。即便憶及,我也只愿想起他清淡的時候。清淡時光里的那個人,才最值得懷念和親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