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扭轉嚴酷的生存環境,是無法實現的,也許人們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于是他們發明了一種詩意地渡過今生的路徑。他們把來世想象為幸福的天堂,他們以佛的法為依歸,來壓制內心的騷動與不安。他們盡量若無其事的面對今世的苦與愁,他們相信當躺在天葬臺上,可以安靜的將身獻給禿鷲的那一刻,他們的靈魂將飛向天堂。”
——馬莉
一年一度的華語紀錄片節,如果不是博士倫同學的提點、敦促與陪伴,估計我自己是沒那么大熱情與動力去看的——我懶,然而我從善如流……
在影院坐定——如常地不設劃位,如常地寥寥數人——等熄燈,開始看手冊。總算是在開演前及時地看到了文首的那兩段話。有的時候,領悟只在某個時間點。莫名地,覺得自己就在那一刻既明白了什么叫“信仰”也明白了什么叫“詩意”。當然,你若問我:你到底明白了什么?我又說不分明。想明白與說清楚,總歸相隔著一次跳躍。
觀影體驗中最明顯的悲催是在全藏語多經文的紀錄片上沒有戴眼鏡……于是大段的說理辯經敘述中,既快又小兼且繁體的字幕,加上毫不熟悉的經文背景。我只能挫敗地承認,就內容而言,我看懂的不多。
然而,紀錄片若只有對白在敘事的話,大概還不如一本專著。
全片分為四個段落:因果、生死、苦樂、無鏡。典型的宗教議題,也是根本的哲學議題。
講述從兩位閉關的僧人開始。
這件事仔細想來頗為有趣,在荒蕪空曠到連樹木都無法生長的高原上,寂寥枯燥、人跡罕至,卻仍需要閉關來與世隔絕以參悟生死、靜定身心。然而,也許真的只有在孤獨地面對天地的時候,人才能面對自己生而為人的事實,也才能轉而面對自己的內心。在巨大的孤獨與荒蕪中思考那些掩埋在日常瑣屑之下的根本。
容我站在一個立場曖昧的角度來理解這部紀錄片。
跳過對于佛法偉大的虔誠信仰,跳過對于佛經字字句句的復述解讀——當然,這有一半的原因是沒戴眼鏡看不清楚字幕,只是當訪問者拋出一個個根本的問題時,對方安之若素坦率直白的回答,已足夠讓我感嘆。
活佛
活佛在藏區享有至高的威望,每逢法會,人們遠道而來,一路叩頭膜拜,只是為了接近心中的神明,追求清潔心靈獲得祝福的機會。
阿西喇嘛是牧民認為打卦靈驗的活佛,然而他自己卻很坦白地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活佛,而打卦的結果“有的靈,有的不靈;不靈的比較多”。身為活佛,應當以自己的身體承擔起眾人的苦難,然而他也坦承他修為不夠,做不到那么多。牧民認為他打卦靈驗,他便為他們打卦,帶來現世的安慰。
也許我確實站在一個疏離且曖昧的角度,這些真實的對答非但沒有讓我覺得他自拆唱臺,反而生出些敬重與喜愛——這個喇嘛也許真的是開悟了,才會對自己對別人如此坦白:既不糾結于卦象的靈驗與否,也不糾結于活佛的“責任”與“法力”,更不受制于他人帶來的虛榮與地位。順其自然,輕安自在。
天葬
天葬應該是一項夾雜著儀式上的超脫神圣與過程中的真實血肉的宗教活動,相應的,天葬師也擁有著既高尚又卑微的地位。他幫助走完一生的信徒完成塵世中最后的一步,隨著肉身的消散,靈魂得以升華;同時,他面對真實的肉身,各色的尸體,進行儀式化的操作。遠遠的鏡頭中,看得到早已在天空盤旋的禿鷲,聽得到一聲接一聲沉悶的重響。隨著脛骨號的吹響,禿鷹降落,啄食著已經散落四處的肉身。
生死的邊界既清晰又模糊,單調的聲響湮沒在遼遠的山野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恐懼。平靜如風。
壇城與辯經
閉關、修壇城與辯經,都是修行的法門。
這邊廂,密宗院的喇嘛畫工跪伏在木板前,用五彩細沙繪制心中的佛之城。所用工具發出蟬鳴一般的聲響,不止不息,七日七夜。那邊廂,辯經院的喇嘛們正熱熱鬧鬧地辯經,眾人圍坐,一人站立,口中喝問,伸臂擊掌。從生活的日常細節到佛學的深邃幽微之處,依照佛學典籍,提問,回答。他們相信終有一天當所有的疑問都在對于佛學經典的辯論中得到解答時,他們便可達到佛的境界。
鏡頭切換,工序細致繁雜,圖案美輪美奐的壇城終于完成,圍繞著它誦經的密宗大師隨手一推,便模糊了一塊;再推,再推,頃刻之間便化作一攤細沙,再無紋理圖案,甚至沒有了具體的顏色。一捧散沙,似灰似白。對于壇城一無所知的我,對此毫無準備。當下的震撼足以反映我內心的執念。繁復華麗的沙之城,轉眼間化作平淡無奇的沙土。枉費了日日夜夜的繪作,枉費了完成之時的精巧華美。而后一切歸于空寂,意為滅貪、滅嗔、滅癡。
壇城不斷地修,不斷地毀;典籍不斷地辯,不斷地問。修行的目的是如佛一般心靈純凈,然而在漫長的日日夜夜中,他們不問幾時?幾時?
“生活是紛繁而復雜的。他們也掙扎,也彷徨,也苦惑。但,搖動是微小的。月亮在黑夜的寺的上空,時明時暗,一夜又一夜。常常我會覺得,我置身的這片高地,沒有歷史,也沒有時間。”(馬莉)(請作者見刊后與本刊聯系)
【責編/九月】
影片信息
片名:無鏡 (2010)
導演: 馬莉
制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語言: 藏語
上映日期: 2011-03-24(云之南)
片長: 120分鐘
又名: Mirror of empt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