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中的“梅蘭竹菊”

《東邪西毒》里說道：“我很喜歡一個人但我不會告訴她，因為我知道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而《一代宗師》中王家衛卻設計了宮若梅向葉問袒露心聲的情節：“葉先生，說句真心話我心里有過你。”這一情節看似打破了王家衛之前所樹立的美的原則——得不到的才是美。但此處的表白實則延續了王家衛關于美的認知。因為葉問與宮若梅兩人，雖相識了半輩子，但他不知她，她不知他。

《一代宗師》中王家衛設計了“梅蘭竹菊”這花中四君子的鏡頭，我以為這分別反映了不同時期不同人物的心境與處境，同時為電影增添了民國時期古典與唯美的質感。

梅

起初電影中其他人物都稱章子怡所扮演的角色為“二姑娘”、“宮二”，后來鏡頭掃過醫館的牌子我才得知“姑娘”的芳名是“宮若梅”。“若梅”，人如其名。這個女子正如同剪雪裁冰的冬梅，傲然挺立在大時代狂風怒號的暴風雪之中，用至真至純證明了梅并不遜于雪色，而更于香氣之處遠勝于雪。

“我爹一輩子沒敗過，談何輸贏。”這是宮若梅說的第一句話。此時的她正值風華之年，“眼睛里只有勝負，沒有人情世故”。她第一次隨父親宮羽田入金樓時，兩眼空視前方，無意爭春，更無意群芳的好奇與嫉妒。可關上了房門閨閣少女的俏皮就顯露無疑：“爹你帶著親閨女逛堂子這什么說法？”“這天底下的事，你不看它就沒了？看看無妨。”這金樓看看確實無妨，可有的人一看卻是一眼萬年。

蘭

蘭花第一次出現是在葉問一家照全家福的照相館里。鏡頭從一盆怒放的蘭花旁經過葉問和夫人張永成的身后，最后定格在葉問攬住夫人肩膀的右手。這時的張永成對于葉問此舉甚為寬慰。因為她隱約知道當初她鼓勵葉問做的“有把握的事”使葉問在除了她和孩子以外有了另一個牽掛。可她深諳“出口有時會傷人，兩夫妻要無聲勝有聲。” 縱然最后離別成訣別，她還擁有葉問的那句承諾“郎心自有一雙腳，隔江隔海會歸來”。

若不論葉問勝了宮羽田之后，宮若梅怒視葉問，兩人的第一次正式相遇在宮二擺下的金樓夜宴上。葉問和宮若梅在濃妝艷抹的眾女子包圍中對坐。宮若梅清麗異常，目光篤定；葉問手握折扇，波瀾不驚。這滿屋子的精致，恍若滾滾紅塵俗世，而葉、宮二人卻如同彼此的敬亭山一般，相看兩不厭。這一派繁華中的四目相對確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之感。

蘭花第二次出現是在宮若梅的長褂上。此時她剛剛擊敗馬三，報了殺父之仇。回到家后宮若梅吐血倒地，這時長褂上繡著的蘭花靜靜地吐納著幽香，象征著宮若梅已報君子之仇。

除了那盆蘭花和蘭花的圖案之外，電影中抽象的“蘭”其實就是葉問和宮若梅之間這段無法相濡以沫只能相忘于江湖的君子之情。這段感情只能到喜歡為止，只能幽雅空靈地存在于記憶之中。

竹

明確的竹的意向在電影中并未出現。但是在葉問與宮若梅的最后一敘中，宮若梅說：“有人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唱的遠比說的好聽。當年要真擰著性子把戲學下去，我定會是臺上的角兒。”這絲竹就是唱戲時的伴奏樂器，也代表著宮若梅曾經可以選擇的戲臺上的人生。可是這個女子卻注定是要站在擂臺而不是戲臺上，所謂女生男命正是如此。她篩風弄月卻無法瀟灑一生，唯有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宮若梅是梅，葉問自然是竹，虛心直節。葉問鐵骨錚錚，又高潔不屈，以他“勁節”、“虛空”、“蕭疏”的個性彰顯著為武之人的君子之風。縱然在迫于生計之時葉問也以原則為先：“教功夫不是街頭賣藝，所以無瓦遮頭不教。舞獅搶炮，總會打架鬧事。更何況爭強斗狠無非為了一個紅包，有失斯文。”

菊

我起初以為王家衛在《一代宗師》中未設局，也就沒有“菊”的存在。后來細看電影才注意到大南茶室歌女衣衫上繡的正是菊花。千古無同局，這朵絲線繡出的菊也只是曇花一現，如同那出《風流夢》一樣只是一個夢。

葉問和宮若梅從相遇相知再到心靈的相許都是命運和時代設下的一盤棋局。“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但說人生無悔，卻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葉問和宮若梅兩人之間的“悔”其實是一種遺憾，是相遇時兩人已經男婚女配的遺憾，是“一約既定”后由于戰爭阻礙無緣再聚首的遺憾 ……

一橫一豎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錯的，躺下。站著的才有資格講話。你說這話對嗎？”在我看來《一代宗師》這部電影其實是一個設問句。電影開頭葉問闡明了自己對功夫的理解，隨即又對此拋出一個問號。但在電影結尾葉問對開篇的疑問做出肯定的回答：“對我而言，武術是大同的，千拳歸一路。到頭來就兩個字，一橫一豎。”

“一橫一豎”首先可以是個“十”，這個“十”代表雙手合十，傳遞出詠春的禪意和王家衛寄予《一代宗師》的一份禪心：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其次，“一橫一豎”還可以是一個“×”。在《一代宗師》中無論是詠春還是八卦形意等各大門派都無論高低對錯，求同存異。功夫是一個“×”，可上下左右自由聯通，溝通天地人。

所以，梅蘭竹菊這四個意向就是功夫的四個具體形象。看似拳打腳踢，爭強斗狠的功夫，實則是纖毫之爭，千拳歸一路。正如梅蘭竹菊一樣，各表一枝，卻并稱為花中四君子。如此，功夫便以梅蘭竹菊之名立心于人，以一橫一豎之姿立身于世，這便是《一代宗師》。

[責編/波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