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我評價音樂,是音樂評價我”
毋庸置疑,陳丹青不是個隨和的聊天對象。在發布會現場,他要求工作人員把現場的燈光調暗,原因是“這個燈光適合拍攝但不適合交流,因為我根本看不清觀眾的臉”;他不喜歡提問者動輒使用“大師”“老師”這樣的稱呼,說“這是權力社會的產物”,以至于搞得全場媒體和觀眾都不知道應該使用什么樣的詞匯開場;他也不喜歡聽到從事藝術的年輕人一直在講藝術是他們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他們吃了多少苦,受到了多少誤解,付出了多少堅持,對于這些,陳丹青往往一句話就打發了:“沒有人讓你干藝術這件事,覺得高興就繼續,堅持不下去了就停止好了。”
這樣的說法,同許多已經泛濫到廉價的鼓勵相比是相當不中聽的勸告。就如同一個自感身體不適的病人帶著對名醫的無限信任去上門討一個藥方,結果醫生卻告訴他,不舒服的感覺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回去停止這種想象就好了。甚至在病人臨出門告別前還要加一句:“其實我也不是什么醫生,別聽他們謠傳。”
面對這樣一個“醫生”,最是考驗“病人”的時刻——如果是個通透機靈的人,可能瞬間就會明白,令你擊節贊嘆、欽佩不已的陳丹青最不在乎的也正是一切形式的權威和地位。“我想要的不是你能給的”,這在兩個對談者之間,當然就是巨大的障礙。
相較于醫生,他更像是一個冷靜而平等的觀察者,為了創作,或者為了滿足好奇,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聽一些說說笑笑的聲音,遇到感興趣的話題就參與一陣,看到不喜歡的事物就評論兩句,順便告訴你他見到過的更美好是個什么樣子,就此打住,回家仍舊是畫畫、寫書、過日子。他有著讀書人和藝術家所該有的但卻并不陳腐的智慧和敏銳,甚至還有一點點不懂裝腔作勢的狡黠,非常直接地告訴你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和音樂相關的發布會上是因為和陳其鋼及主辦方的朋友情誼,以及自己到國家大劇院看歌劇時提供方便的回報。他也有著上海人對外表的在意:“今天到現場的三位往屆獲獎的年輕作曲家就很有樣子,很會穿衣服,這很好,不像畫畫的,得獎的時候可能還是蓬頭垢面的,一些是落拓不羈的范兒,另一些就有點土。”
同時陳丹青又對自己所真正看重的充滿敬畏。比如他聽了幾十年的古典音樂,比如他非常尊敬曾經多次著書解說的魯迅先生,再比如他幫故去的老師木心先生整理書稿遺作,在翻出樂譜后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可以演奏的樂手。當你問他是否有評價音樂的標準的時候,他會非常認真地回答:“不是我評價音樂,一直都是音樂評價我。”他記得自己當年一邊畫畫一邊聽著收音機中音樂的瞬間,他也能說得出自己偶爾在電影或者酒吧中聽到的流行音樂所帶來的感動。“崔健就不用說了,那永遠是流行音樂的一個重要人物,還有王菲。”
“美國結結實實地教育了我”
當天,陳丹青還用他的方式講述了他在美國的一些片段:
“我當時為什么想出國?原因太簡單了,對于當時的中國人來說,過去的30年沒人能出國,一下子能出去了,當然想去看看。”
“剛到美國的時候人一下子就傻掉了,和國內的差別太大了。那時候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去博物館和美術館里面看畫,那些名著讓我還能找到一點熟悉,否則就覺得迷失了。”
“在美國的時候最讓我吃驚的是,我沒想到我會那么地想念中國。”
“在為畫廊畫過一段時間之后,我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格外關注畫下面的那個小紅點(在畫廊中展出的畫,貼上小紅點標簽的就意味著此張畫已售出)。于是我就決定不再為畫廊畫了,我就跑到廣場上去畫人像。”
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美國的生活結結實實地教育了他。在那里,搞藝術的人要么就需要在餐館和咖啡館中端盤子,要么就奔波于幾百個藝術基金會,希望能申請到一些創作基金,很多藝術家一輩子都靠基金生活,包括陳丹青本人都得到過基金。他們不抱怨自己的生活狀態,更不抱怨自己所做出的選擇。“相比較歐洲國家對待藝術的態度,比如他們刻意保護像古典音樂這樣的藝術門類,美國對待藝術的方法是比較‘放任自流’的,藝術作品是好的就留下了,不好的自然就被淘汰了,政府不會刻意地保護。藝術家也一樣,那些端盤子或者當搬用工的作曲家、畫家、導演中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出路。在中國藝術家被看得很高,有時候藝術甚至還能獲得政治地位,其實在中國的古代,做藝術家也只是一種選擇,藝術家就是受雇于有錢人的,藝術本身并不能創造財富。”
這種“教育”、對比和思考使得陳丹青更清楚每一種事物所應該納入的體系,每一種評價所應該有的語境,他不會盲從地“追高”,也不會輕視地“看低”,對話如此,生活也如此。
即使是對他很喜愛的,會主動去聽,并且聽了幾十年的古典音樂,他也不是非要很矯情地去要求必須是黑膠或者CD,一個iPhone、一副耳機就可以滿足既便捷又有一定音質保證的要求。“我不是音響發燒友,好的效果當然好,但我還是相信音樂在內心。iPhone和耳機讓我覺得我好像就像是樂隊中的某一個人,離音樂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