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瓜 網絡筆名漢代蜜瓜,本名秦嶺,1969年出生于上海,畢業于杭州大學(現于浙江大學合并)中文系,出國前曾經從事過廣告,外貿以及教育等多種職業。
作者2002年遷居加拿大多倫多,2005年在海外著名中文網站發表處士作都市情感故事《斷指》,引起轟動。其后又陸續發表《所謂伊人》,《咖啡的幾種喝法》,《全職太太的幸福生活》,《我曾經是你的士人》等婚姻愛情連載小說以及詩歌,小品文和評論文章,在海外華人讀者群眾有很高的知名度。2008年十月由北方文藝出版《悲情姐弟戀》(網絡連載<孽情>),曾在新浪原創盤踞榜首一個月,創造日點擊超過一百萬的奇跡。
2008年底遷到加拿大風景秀麗的阿爾伯塔省新興石油城卡爾加里。作者出國后讀過書,從事過商店售貨員,婚紗設計,圖案設計等職業,對西方社會有深入細致的了解和體驗。
羅斯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純英裔,瘦瘦的,有著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和灰藍色的眼睛。他自己有個小公司,專門賣賽車和小型自駕飛機的零配件。最初認識他是在本地的一個社交網站,在他的資料中,他自稱很喜歡東方文化,有許多亞洲朋友,經常志愿做外國人學習語言的“陪練”。業余時間喜歡登山、滑雪以及溜旱冰等戶外活動。
羅斯跟我聯系的時候,已經去過中國,拜訪中國網友并跟中國網友一起旅游,他邀請中國網友來加拿大做客,在網站的私信中詢問我一些中國人訪加簽證的手續問題。而我曾經有同學來加拿大做過自助游,也有朋友給自己的親戚辦過反擔保(就是在加的申請人經濟能力不夠,比如正在就讀沒有收入的學生,可以由被申請人用自己在中國的存款作擔保),于是我就我所知道的知識給他做了詳細的講解。
過了大約半個月的時間,他來向我道謝。當時我對這種網上無休止的一來一往有些厭倦,就這么回了一句:“按照中國的習俗,感謝不能只掛在嘴上,你要請我吃飯以表達你的謝意。”
被我這么一將,他退無可退,只好說請我吃日本餐。因為我不開車,他在我下班的時候等在我公司附近,載我去飯店。
卡爾加里的冬季長達半年,當時應該是殘冬,我穿一件黑底藍花的連衣裙,外面罩著黑色的羽絨大衣,腳蹬毛茸茸的長靴,走到便利店后面的停車場去找他。他從車里走出來,笑著跟我握手。個子特別高的人因為總是俯視蒼生,背或多或少總是有點駝,他也不例外。因為人特別瘦,這駝有些明顯。
羅斯是個不完全的素食者。他不吃肉,但是吃海鮮。他交了許多日本朋友,幫他們練習英語口語,而日本餐海鮮多肉類少,所以他非常喜歡日餐。他帶著我去西北區的一個日餐餐館吃飯。
由此我們開始了在現實生活中的交往。
五十多歲的羅斯從來沒有結過婚,一直單身。期間曾經有一個女朋友,也曾經同居過,最后還是因為性格不合分手了。他的公司在附近郊區的小機場。這個機場我們一直聽說,就在離我們小區不遠的郊區。至此我們才知道那是個供私人小飛機起降的機場。
羅斯的職業跟速度有關。他本人也喜歡飚摩托車,自己組裝了一架兩人座的小飛機,還有一架四人座的飛機在進行中。他賣賽車和飛機零件(西方很多賽車和小飛機都是愛好者自己改裝或者組裝的),有個合伙人專門負責為電腦控制零件編程。生意都是通過網上來往,客戶主要分布在美加兩國。
因為公司只有他和合伙人兩個人,羅斯8小時之外的朋友圈都是網上認識的,日本人最多。日本的年輕男女,有一種這樣的生活方式一一在結婚之前還是單身的時候,工作一段時間攢夠一筆錢,跑到西方英語國家住一年兩年,一邊學習英語,一邊游山玩水,一邊通過結交當地朋友了解異國的風土人情,然后再換一個國家。或者回日本再工作一段時間攢些錢,然后換國家。
也有人在那邊一邊學習一邊打餐館工,利用假日出去游玩。羅斯鐘情速度,卡爾加里又在連綿巍峨的落基山下,他夏天喜歡騎摩托溜旱冰爬山,冬天喜歡滑雪。他有三部車,一輛寶馬一輛現代一輛老尼桑,全是手動,雙門。
而我,此生最恐懼的就是速度。在國內騎自行車的時候,遇到下坡從不沖坡,都是下車推著走;滑雪溜冰在加拿大算是全民熱愛并普及的運動,我一概不試,只有爬山還能跟他玩在一起。
因為談得投機,進入夏天之后,羅斯與我周末一起去爬山游湖。在加拿大,爬山叫Hiking,是一種徒步運動。那邊的山基本上是半野山,沒有中國這種臺階,只有石子路,很多時候像盤山公路一樣繞著盤旋向上,很陡峭,只有自行車可以上。我們爬山的時候經常看到很多自行車愛好者騎著登山自行車在這種山路上顛簸。加拿大男女比例女多于男,據說原因一是女人比男人長壽,原因二是很多青年男性喜歡這種危險運動,死亡率大于女性。
女兒不喜歡戶外活動,我自己不開車,跟羅斯一起爬山,讓我領略了很多以前沒有領略過的風景。我們曾經爬上附近的高峰俯瞰周圍的風光,也曾經從我家沿著弓河(Bow River)一直走到卡爾加里的肯辛頓時尚街。從我家走到肯辛頓,去兩個小時,回來走兩個小時,走完我腿酸了一個晚上,他腿酸了一個星期!
在卡爾加里的最后一年,我的閨蜜阿雅結交了一個本地德裔男友。阿雅每次到我家來,總是帶著男友。她對我說:“你把羅斯叫來吧,這樣總算有個人可以跟他說英語,否則他在一堆中國人中間會感覺不自在。”阿雅在家里開Party,也會要求我把羅斯叫過去陪她的男友說英語。
羅斯每請必來。每次都問:“需要我帶些什么來?”他人倒實在,只要我說啥也別帶,他就真的會空手上門。更為可笑的是,我們居然教會這兩個老外打麻將。每每飯后,他們幫我把盤子過一遍水后塞進洗碗機,洗碗機運作的時候,我們圍坐在一起打麻將。
有一次阿雅問我:“你不能跟羅斯再往前走一步嗎?”
我想了想,說:“他這個人做一個好朋友,絕對是最佳人選,但是做人生伴侶,肯定不行。別說他根本沒有這種想法,就是他有這種想法,我也不會考慮。”
阿雅問:“為什么呀?我看你們相處得很好。”
“以我這些年來閱人的經驗,到了這個年紀從來沒結過婚的人大多數會有與人交往的障礙,還不如離婚又恢復單身的人容易相處。羅斯雖然與人交往沒有障礙,但是我覺得他對男女之間的親密關系有問題。”
據他說他與前女友關系的破裂,除生活習性差異太大以外,還因為對方的個性太過Drama(大約就是中文的“作”)。當對方“作”到一定程度,他感覺無法處理的時候,他就會感受到壓力,當壓力積累到一定程度,他會選擇逃離。
“你能想象嗎?一個本地生本地長的男人,到30歲才搬離自己父母的家,只因為要攢錢買房子!”我問阿雅。這在中國也許正常,但是在西方,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因為寄居在父母家,跟女友約會非常不便。他這一代人,一般上大學就搬出去跟人合租,最遲到大學畢業,肯定是要脫離父母獨立生活的,不管成家與否。
作為一個朋友,羅斯做的是一般西方人做不到的,倒是像中國電影小說里的“老好人”。朋友們沒有車,要他幫忙搬運東西或者接送的,只要他有空,從來不推脫;朋友買了舊車,壞了,請他幫忙看看,他可以躺在車底一下午,修得汗流浹背。一個做保姆的菲律賓女性朋友不會開車,想學又覺得請教練太貴,他用自己的車盡心盡力地教。他的車都是手動車,這位菲律賓女人學得手忙腳亂,差點在道路中間熄火,嚇得他一身冷汗。
要知道在國外,夫妻之間都不互相教車的。據說等到教出來的那一天,也到了要離婚的時候。
女兒16歲的時候考出了駕照,我張羅著幫她買車。一個小高中生的第一部車,自然是買二手的。我自己開都不會開,更不懂車,也托了中國朋友,最后還是羅斯無怨無悔地在網上幫我們找,開車帶著我和女兒穿梭在各車行。卡爾加里是個攤大餅一樣的城市,居民區之間隔著山谷河流,面積大距離遠,以高速公路連接,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一天只能跑一個車行。每一次看車,他都親自試駕一下,認真地查看發動機,剎車等關鍵零件,最終幫我們選了一輛在保修期內的現代。
我動一個小手術,醫院在西北區,開車半個小時,乘公車要一個半小時。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向他開口(因為手術排在工作日,阿雅跟我說,必要時她可以請假陪我去醫院。羅斯自己開公司,時間靈活)。他問我:“你需要我在醫院陪你到手術完畢么?”
加拿大的醫院等待時間頗長,預定在3點的手術,也可能會等到5點,所以我搖頭說:“不必了,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等我做完,再打電話過來你來接我好了。”于是手術完成,護士給他電話,他又開車過來接我回家。
女兒考上溫哥華的大學,我們賣房子準備搬家。在這邊賣房子,經紀人在房子旁邊放一個帶密碼的盒子,鑰匙放置其中,買家經紀人陪買家看房子的時候,屋主必須離家回避,經紀人從密碼盒里取出鑰匙帶買家進去。那幾天女兒的車送進車行里修,我跟女兒像流浪狗一樣乘公車在街頭閑逛,有家不能回。老好人羅斯又是有求必應,開車到咖啡店接我們去他公司參觀。女兒想坐在飛機里拍幾張照片,他又奮力地將飛機推出機庫,讓女兒坐上去拍照。女兒回去把照片貼上自己的社交網站,引得朋友們一片尖叫。
最后我們終于把房子賣了,開始賣房里的家具準備搬家。樓下客廳的沙發腿掉下來許久,很多朋友都沒修好。那沙發的框架不是實木的,是復合板,螺絲打滑裝不上去。他搬來了工具袋,量尺寸,回去用機器切割實木和鋼板,打洞,再用螺絲固定上去。因為沙發腿被完整無缺地裝上去,我這套沙發賣了個好價錢。女兒的白色宜家五斗柜,抽屜軌道的滾珠脫落,抽屜無法裝回去,他一顆一顆把那些鋼珠揀起來,花了一天的時間復原,而這只五斗柜才賣了二十加幣。以他的工價計算,真是太不合算了。
我笑著對阿雅說:“你說他是不是活雷鋒?”
阿雅遺憾地問:“你們真不可能有什么發展嗎?”
他去中國旅游,跟中國網友同游青島,網友吃燒烤的豬肉中毒,回家后病倒,從東北的醫院轉到北京的醫院。他覺得對方是因為自己才遭這場劫難,寄去一萬加元幫她緩解醫療費的壓力。聽得出,這位網友很希望能跟他有個結果,但是他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或者很享受目前的這種狀態,就是不接招。
賣房期間,他請我和女兒去他家吃飯,他廚房的壁櫥幾乎是空的,冰箱幾乎是空的,整個房子充滿了神仙的不沾人間煙火氣。而我家的壁櫥和冰箱,永遠是堆坑堆谷堆滿食物,過一段時間就會整理出一批放久了腐爛的蔬果,我過得太世俗太熱鬧。
我笑著對阿雅說:“有個雷鋒朋友也不錯,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