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9年,雍正七年夏季。中華帝國的龐大兵團,正討伐準噶爾部。作為最高領導核心的雍正皇帝下令,在隆宗門外設立一個專門的辦公室,供大臣允祥、張廷玉、蔣廷錫密辦軍事之用。這就叫“軍機處”,一個在今后的中國歷史中權力最大的機構。從“三無機構”到“權力核心”
盡管在1732年軍機處成為正式機構,但軍機處自始至終都是“三無”機構——無編制、無定員、無預算,所有的干部都是兼職。無獨有偶的是,1861年在英法聯軍炮口下成立的“總理各國實務衙門”(總理衙門),自始至終都是“三無”的機構,所有干部也都是兼職。作為“三無”機構的軍機處,長期扮演實質上的最高行政當局角色,同樣的總理衙門,也長期扮演著外交部和發改委的角色。這體現的或許正是大清特色的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模式:
一、在正規的行政機器難以有效施政的情況下,只能依靠這類臨時機構,提高行政效率、至少提高最高當局的行政效率;
二、這種“三無”臨時機構的設立和撤銷,繞開了復雜的流程,不涉及對整個行政架構的高難度調整,便于進退;
三、這種“三無”臨時機構不會過度增加行政成本;
四、這種“三無”臨時機構便于最高領導人繞開固有的行政流程、實現其在人事組織上的各種意圖。在需要的時候,既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對現有官僚體系的沖擊,也可以最大限度地施加對現有官僚體系的打擊,攻防兼備,矛、盾并舉,相當趁手。
西北戰事結束后,雍正皇帝進一步壯大軍機處,迅速成為“威命所寄”的權力核心。
“威命所寄”與皇權強化
自從有了軍機處,皇帝的權威得到了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強化。
中國傳統中對皇權最具制衡效果的相權,也在軍機處的設立后受到史無前例的壓制,內閣徹底演變為一個日常行政部門,而喪失了決策權。
歷史上困擾皇權的其他因素,比如外戚、宦官等問題,終清一朝,都受到嚴格的控制。實際上,自從建立了軍機處,清帝國對于無序的權力斗爭的唯一風險,就在于如何控制軍機處本身。
其實,內閣雖然蛻變為純粹的行政機構,但依然與軍機處形成了相互制衡的格局:軍機處有實無名,內閣有名無實,一個動口而不動手,另一個動手而不動口,口與手的分離,有效地避免形成新的權力壟斷。
此外,與軍機處相互制衡的,還有“御前大臣”。根據清制,“軍機大臣及御前大臣彼此不令相兼,所以杜專擅而防雍蔽”(慶桂《國朝官史續編》)。
對軍機處本身的鉗制手段,還有其“三無”特性:軍機大臣、軍機章京都是兼差,所有人的任免都由皇帝一人裁決,這導致其內部結黨的難度大大增加。
光緒朝御史張瑞蔭對軍機處做出了相當中肯的總結:“自設軍機處,名臣賢相不勝指屈,類皆小心敬慎,奉公守法。其弊不過有庸臣,斷不至有權臣”。
工作作風“勤、速、密”
軍機處的高效,不僅來自于結構上的扁平,而且還來自于迥異于常規官場的工作作風,那就是“勤、速、密”。
軍機處的工作要求,是當日事、當日畢。“勤”是工作強度,而“速”則是工作效率。除了“當日事當日畢”之外,軍機處要求時刻有人值班。軍機處所擬的諭旨,直接密封發給各地督撫的“廷寄”,都要由兵部限時專遞。
這種“快遞”的時限要求,都由軍機章京們在公文信封上注明每日必須完成的里程數,所謂“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乃至最高等級的“八百里加急”之類。實行這樣嚴格的“數字化管理”,在中國歷史上前無古人,這既是對軍機處的效率要求,也是對整個國家機器政令暢通程度的嚴峻考驗。
“密”,則是軍機處工作的最大特點。軍機處的一切公文,都必須在辦公室內完成,不得帶回家。
軍機處的保密工作,在乾隆晚年倦勤時曾被破壞,儼然成了打探各種政治小道消息的集市。嘉慶整垮和砷后,立即重申了軍機處的保密紀律,他甚至派出御史,進駐軍機處,這既是對軍機處的監督,也是對其他官員違反軍機處保密條例的監督,這開創了中國歷史上紀檢干部上門辦公的先例。軍機處的“民主
集中制”
美國當代漢學家白彬菊在其名著《君主與大臣:清中期的軍機處》中,對軍機處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在她看來,軍機處的設立并非加強了皇帝獨裁,相反倒是大臣們融入了皇帝的最高決策過程,實際上削弱了這種獨裁,自雍正之后,皇帝獨裁的情況就比較少了。軍機處的功績,在于建立了一個高效運轉的政府。
這樣的評價,是中肯的。清帝國的軍機處是近代政制上的一大創舉,其在權力制衡方面的諸多設計,迄今依然有著豐富的現實價值。
在國家機器的運作效率方面,清代的軍機處或許創下了封建時代中國歷史之最,成為中國五千年來最為精簡、扁平的政府機構:只有軍機大臣、軍機章京兩層,有官無吏,“其制無公署,大小無專官”,甚至連辦公場所都不稱衙署,只叫“值廬”或“公所”。
(摘自《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