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

綠菀有點沒想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十分鐘前她還在大堂聽赤圖向長老匯報情況，一路從他們潛進幻夢館到在地下室和館主交戰都沒什么問題，話題一轉扯到利用館主的妖怪（趁她不備）分走她一重意識時長老臉色就變了，他轉頭看著綠菀沉默，赤圖也蹙著眉梢看著她搖頭，綠菀頓時就被他們看得心驚肉跳冷汗直冒，張張嘴唇正準備說話又聽兩人齊齊一聲嘆：“唉……”

綠菀冷汗刷的一聲就流了下來，她努力咽下剛進口的茶，戰戰兢兢看著長老赤圖問：“我被妖怪盜走一重意識會怎樣？”

長老赤圖都沒接話，彼此又對望一眼才由歷來說話委婉的長老率先開口：“是這樣的，綠菀，要知道在降妖除魔的所有流派里，你一直是個遠近聞名的蠢材……”

綠菀：“……”

“本來神智健全時還能在赤圖的協助下勉強降個妖除個魔混口飯，現在被那正體不明的妖怪取走一重意識，能力自然會下降一個檔次，雖然目前看不出問題，但你今后極有可能因為意識缺失而導致身體疲軟、四肢乏力、記憶混亂、虛實不分，進而出現精神衰退、心力衰竭以至無法使用靈力的狀況……”

綠菀聞言不禁一愣：“……太復雜了我沒聽懂，您能不能換個簡單的？”

長老立刻言簡意賅：“就是說你在失去意識前是個傻子，失去意識后是個沒用的傻子?！?/p>

綠菀：“……”

“而分走你意識的那妖怪正體，因為數據不足，我還需要再和赤圖詳細分析，你呆在這里是幫不上忙的，所以就哪里涼快往哪呆吧?！?/p>

說著長老伸手提人，拎起綠菀后走到門邊往外一扔就準備關門，但他動作并沒做完，臨到綠菀落地又突地從門后探出頭來：“對了，說起來趙瑩佘上山采藥也有段時間了，現在還沒下來是有點怪？你既然閑著沒事，就到后山接一下她吧。”

說完毫不猶豫關門，留下綠菀一個人趴在門外目瞪口呆，半天才如遭雷擊地反應過來：“我靠……”

綠菀簡直想仰天長嘯——七大派六大流里來誰不好，怎么偏偏來了個趙瑩佘！

說起來趙瑩佘也算個傳奇人物，她天生并無半點靈力，但卻不知命犯太歲還是其他原因，出生剛滿周歲四周就不斷出現各種蛇，從菜青蛇到響尾蛇到眼鏡蛇到閃鱗蛇，所有蛇都在她眼前出現了個遍，雖然這些蛇看上去對趙瑩佘很友善，既沒咬她也沒攻擊她，只是想把她帶到某個地方，但趙家一沒靈能術士二沒懂蛇語者，誰會平白無故讓自家女兒被蛇帶走？

何況趙瑩佘也很怕蛇，沒滿月時第一次見蛇就嚇得哇哇大哭，懂事后更是對蛇又懼又惡，趙家父母坐不住，熬到趙瑩佘七歲那年就帶著她上了山找綠家長老求助，當時才剛九歲的綠菀也在場，才剛看見趙家父母抱著女兒進門就見長老連指都沒掐地詫異轉頭：“你們怎么給她取了個‘招引蛇’的名字？”

瞬間滿場寂靜。

而后趙家父母恍然大悟，正準備給女兒改名時長老又突然掐指一算：“等等，你們女兒八字獨特命中犯蛇，名字改了也沒用，還是繼續用這名吧，我看她骨骼精奇神識清明，雖無靈力卻是個有慧根的人，與其廢掉天賦不如在我這里掛名修行，就算成不了降妖除魔的術士，學點配藥知識驅蛇養顏美容保命還是沒什么問題的，二位覺得如何？”

趙家父母面面相覷，沉默一秒后連同綠菀一起轉頭去看趙瑩佘，說實話他們沒看出趙瑩佘哪里骨骼精奇八字獨特命中犯蛇，但讓趙瑩佘學點配藥知識他們還是很樂意的——畢竟這知識能幫她驅蛇，還能養駐美容，學好了簡直一人得道全家漂亮，所以沒怎么考慮就應下了長老的招攬。

綠家后山至此就成為群蛇樂園。

既然是掛名弟子，趙瑩佘自然不用在綠家常住，一周七天也就來個兩天學配藥，然后繼續下山奔赴學校。鑒于綠菀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廢材的緣故，長老并沒讓她承接“保護趙瑩佘不被蛇叼走”的任務，但畢竟年齡相仿，兩個人關系倒也挺好，可后來綠菀也不知哪兒出了錯，趙瑩佘漸漸就看她不爽起來，對她態度也越發鄙夷冷淡，現在突然接到長老讓她上后山接趙瑩佘的任務，綠菀第一反應就是“我靠我才不要被那家伙嘲笑！”

然而還沒等她成功找到趙瑩佘并被趙瑩佘嘲笑，她就在雜草叢生幾年沒逛的后山迷路了。

說實話綠菀真沒想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回道場交任務被長老鄙視也就罷了；自己受傷問題都沒得到解決又被踹去找人也就算了；找個和自己關系不好的趙瑩佘還在后山迷路就真讓她郁悶了。她認真地想了想，覺得自己就這么倒回去和長老匯報實在有點丟臉，便打開腰包拿出劍柄，召出靈力劍后又從翻出一瓶黃色藥劑倒在上面。

一陣清風立刻自劍尖吹開。

跟著綠菀雙手持劍向下一刺，劍刃才剛沒入地面一陣狂風就以她為中心四下散開，散向前后左的風均沒什么反應，右前方的風卻出現了明顯停滯，像是被什么阻斷，繞了一圈后才向外散開。綠菀猜那多半是趙瑩佘所站的地方，便撥開草叢朝右前方喊：“老趙？你在嗎？”

草叢中沒人響應，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綠菀不確定地朝聲音方向走了幾步，下一秒就見一個明顯高出她不少的物體從草叢中豎了起來。

——那是一條長度至少超過5米，粗細目測在她腰圍1.5倍以上的蟒蛇。

什么品種產自何處暫且不提，巨蟒對綠菀的惡意卻滿得能從地表溢出來，因為它剛和綠菀打了個照面就從鼻孔噴出一股氣，跟著不待綠菀反應，一個甩尾就把綠菀原地抽飛出去！

綠菀這次反應極快——大概因為長老之前扔她那次讓她汲取了經驗，凌空飛到一半就一個空翻踩著樹干往下跳，而后正準備一落地就往遠處逃時卻聽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綠菀心里“咯噔”一跳，抬頭再看就見巨蟒分開齊人高的雜草朝她游來，看見她后再度一個甩尾！大腿粗的樹干立刻就被抽斷且朝著她的方向飛來！

綠菀心里暗叫不好，再看腳下更是心生絕望，當時她的情況極為微妙，踩在空中還沒落地，蟒蛇抽飛的樹干卻已傾斜著朝她砸來，若她不在零點幾秒內向左或右閃開，那必然會被樹干砸個正中然后背朝黃土面朝天地摔在地上。

然而，可是。

這半空中哪來什么東西給她借力讓她朝左或右閃開？！

綠菀不禁咬住了嘴唇，看情形她覺得自己只能在樹干砸中自己的瞬間借力踩著樹干往旁邊跳，可這念頭才剛在她腦中轉了一瞬，那條該死的蟒蛇就像猜到她想法似的游到了她身后。

好了這下完了。綠菀心如死灰，她現在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被前后夾擊了，她如果敢借力往后跳，那結局百分之百是被蟒蛇卷住并勒走一條命。

悲憤中綠菀完全是自暴自棄地持劍往下戳，正準備刺中巨蟒后順便追加點什么攻擊就聽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低頭，彎腰，刺中蟒蛇后收劍往前滾?！?/p>

綠菀二話不說立刻照做，搭檔這么多次她要還聽不出赤圖聲音就真蠢了。果然赤圖的連彈火球在她刺中蟒蛇的瞬間擦著她的發梢飛過，擊中蟒蛇后立刻爆開，5米多長的蟒蛇頓時瘋狂搖晃起來，赤圖卻沒給它躁動的時間，左手掐指變火為電，右手拉弓搭弦再補一箭，離弦而出的箭立刻就沒入蟒蛇七寸處，騷動中的巨蟒一個停滯，再然后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帥！綠菀忍不住在心里贊嘆，而后剛準備回頭恭維赤圖就見赤圖冰冷鄙夷的眼神移了過來：“能解釋下你為什么上山找人卻被蛇追嗎？”

綠菀頓時就慫了，看著赤圖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我，我不知道趙瑩佘在哪，就用御風咒判斷了下風的流向，結果風剛散開就看見一條蛇從草叢里立了起來……”

“然后，”赤圖一聲冷哼，接過綠菀的話道，“那蛇是不是沒給你時間反應，直接一尾巴把你抽飛又追了過來？”

“你怎么知道？！”綠菀眼神震驚，赤圖頓時就笑了：“我不像你出門不帶腦子，綠小菀，趙瑩佘是招蛇體質，綠家自從收了她當掛名弟子就到處見蛇，平時她配好藥在山下避蛇還好，一旦用完回來采草煉藥就必定引起萬蛇出洞，在這種群蛇遍布的地方你用御風咒？”

他搖搖頭，直看得綠菀把頭埋進衣領才冷聲開口：“真是十個‘蠢’字疊加都無法形容你萬分之一的笨。”

綠菀被他說得羞愧難當，脖子也不禁往衣領里縮了縮：“我就是想著打草驚蛇，哪想到這里會有這么大的蛇……好吧，我承認在這種蛇多的地方用御風咒不是件明智的事，但這里樹高草雜，我不用風吹開雜草怎么知道趙瑩佘在哪？！”

赤圖看著她的眼神瞬間轉鄙夷了：“你就不能打電話？”

綠菀：“……”

她還真忘了這方法。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背鄨D憐憫地看著她，搖搖頭又道，“我知道你靠不住，一聽長老說你上了后山就飛快結束討論跟了過來，現在看來果然沒來錯，動動你那生銹的腦子想想，你拿風吹開雜草找趙瑩佘，她身上的驅蛇藥香不會失效？”

“啊……糟糕！！”綠菀瞬間頓悟，回過神后正準備捧臉尖叫就見赤圖翻開咒術書念咒，剎那間綠菀只覺眼前一亮，一只半透明的咒符鳥立刻自書中浮現，接著赤圖抬手抿唇，收好咒術書后一個響指，咒符鳥就迅速地朝著右前方飛去。

“先把蛇群引過來吧?！背鄨D看著右前方皺眉，聲音雖輕，表情卻很凝重，“……做好準備，后山靈氣流向很亂，從數量上看前面估計上百條蛇，奇怪的是咒符鳥飛那方向沒有鳳凰草透骨花之類驅蛇藥，趙瑩佘怎么會往那走？”

綠菀也在旁邊皺眉，但不同于赤圖的疑惑，她卻是清楚聽到了前方草叢中傳來的“沙沙”聲，伴隨著雜草枯葉被壓爛的“咔嚓”聲，她幾乎在提醒赤圖的瞬間就舉起了手里的劍：“……赤圖?！?/p>

“嗯？”

“蛇群來了！”

話音將落，前方齊人高的雜草就左右分開，數百條蛇跟著就齊刷刷地自草叢中朝他們襲來！綠菀早有準備，就勢翻轉靈劍向地面一刺，狂暴的冷風立刻自劍尖向外擴散，伴隨著四下騰起的沙石，離他們最近的數十條蛇直接就被吹到了幾里開外，而赤圖亦在這一瞬間快速行動起來，他伸手拉過綠菀，攔腰抱起她后縱身一跳，卻是凌空避開朝他撞來的巨蟒后掄圓綠菀扔了出去！

綠菀：“……”

說好的雙人配合呢……

綠菀瞬間覺得有點心累，連帶著反應都很平淡，她蕭瑟且麻木地抬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路越過躁動的數百條蛇，直到撞進一個被半透明結界籠罩的山洞才開始行動。她順勢空翻，平穩落地后正準備轉身就聽腳下傳來“咔嚓”一聲脆響，于是綠菀下意識地低頭，頭才動到一半又被背后那人一腳踹回地面：“別動！”

噢，這聲音綠菀很熟。

所以她二話不說立刻抱頭，果然那人下一秒就如她預料般抬腳往她背上連踹：“你是傻的還是傻的還是傻的還是傻的？！明明知道老娘體質招蛇還敢用風吹散雄黃末？！知不知道那點雄黃末就是老娘身上最后的量？！而且還放咒符鳥？！知不知道你的咒符鳥差點把老娘結界撞破??？”

綠菀自知理虧，抱著頭不敢吭聲，直到聽聞“咒符鳥”才垂死掙扎欲圖出聲，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山洞外就一道炫光閃過，接著赤圖就如分開紅海的摩西般炸開群蛇走了進來：“咒符鳥是我放的?！?/p>

他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走進山洞環顧四周一圈又將目光落到趙瑩佘身上，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你有意見？”

趙瑩佘動作一滯，瞬間變臉一秒正色：“當然沒有！我是看你召出的咒符鳥靈力充沛顏色鮮艷目光靈動身形矯健，放出來后動作迅速機敏過人威力十足，一看就知道沒幾分功底放不出來，所以無比崇拜，就想問問——”

她邊說邊收回踏在綠菀背上的腳，轉身、抬手、攏發兼看著赤圖嫵媚一笑：“你是怎么修煉才能放出如此強力的咒符鳥的？”

赤圖回以微微一笑：“經常揍綠菀練出來的。”

綠菀以及趙瑩佘：“……”

綠菀表情尤其精彩，赤圖卻沒給她時間發呆，踹她一腳示意她起來又看著趙瑩佘皺眉：“你身上的氣很亂，上山路上有遇到過什么嗎？”

“沒有吧？”趙瑩佘一臉茫然，轉著眼珠回憶了下后肯定地搖搖頭。

赤圖頓時笑了：“沒碰到什么的話你不會出現在這，趙小姐，你藏的這山洞位置偏，潮濕草多又不向陽，一看就知道有蛇除魔。你上山采藥是為煉驅蛇藥香，會傻乎乎地往這里走？”

他說著抬手輕點趙瑩佘額頭，一道極淡的青煙立刻自他指尖輕碰向外溢出，趙瑩佘臉色立馬就變了，從綠菀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見她眼瞳向外一散，而后不過半秒鐘又重新聚焦起來：“這么說我上山好像是有遇見過一個人，說是和家人走散了，想借我手機用用，我看他不像壞人，就把手機借給他用了下，但他電話沒打通，和我也沒什么肢體接觸，這算遇見‘什么’嗎？”

“怎么不算？”赤圖微微一笑，道，“綠家后山遍地是藥，會開放給普通人走？”

趙瑩佘瞬間醒悟，跟著一口冷氣倒抽：“那我遇見的是什么？”

“多半就是把你騙進山洞又設下結界的家伙吧?！背鄨D邊說邊示意她往洞外看，乍看之下洞外并沒什么地方奇怪，卻在赤圖抬手碰觸結界后，虛空中突然就現出了菱形的半透明靈力塊。那很明顯是外疏內密防止內部人或物離開的靈力塊，但也顯而易見，那是以趙瑩佘的能力完全無法造出的靈力塊。

所以趙瑩佘當場就愣住了，赤圖表情也慢慢變得嚴肅起來，他轉頭看著趙瑩佘，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問：“現在再回憶一下，你能想起那人的長相嗎？”

趙瑩佘捂著臉搖頭：“想不起來……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注意看那人的長相，就只覺得那人看著面善，不像壞人，和他說話時也覺得他很親切，給我感覺很熟，所以完全沒記那么多?！?/p>

“那這情況就有點復雜了。”赤圖咋了下舌，“綠家后山怎么說也在長老和我的勢力范圍內，一般妖怪沒那么容易進來，而把你騙進山洞的這只不僅會說人話，長得像人，還能用術消掉你的記憶并設置結界……如果結合你歷來招蛇的體質和你對它感到親切的描述……你極有可能是遇見了……”

“山魈？”旁邊綠菀爬起來搶答，下一秒又被赤圖微笑著一巴掌拍回了地面：“是北山神，人面蛇身擅法能言，與人相見時常化作人類模樣出現……不過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你怎么會惹上北山神？”

他說著看了趙瑩佘一眼，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面色突然就變得凝重起來：“你體內怎么……”

“有，有什么不對嗎？”趙瑩佘被他看得冷汗直冒，竟下意識伸手去拉綠菀，赤圖見狀略微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啊，沒什么，我只是在確認北山神結界的破解法。它的結界并沒設置在你身上，所以破解起來不難，只要找到設置結界的關鍵性道具就行，你說它用了你手機，那問題多半出現在你手機上，把你手機給我看看吧，我應該能找到破解它結界的方法?！?/p>

趙瑩佘立刻雙手插兜，翻了半天卻沒把手機找出來，正納悶時卻見旁邊綠菀底氣不足地把手舉了起來：“那個我想說句話，你們別打我。”

赤圖二人立刻將目光投向綠菀，卻見她弓著背脊往后縮了縮，直退到墻邊才從懷里掏出一堆被壓爛的廢鐵：“我剛才就想說了，赤圖把我扔進來時我好像不小心踩到了老趙的手機……”

赤圖：“……”

趙瑩佘：“……”

赤圖面無表情，快步走到墻邊轉身，一個肘擊將綠菀撞到墻上又看著趙瑩佘抱歉地笑笑：“好吧趙小姐，我接下來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但北山神畢竟位高近神，把你騙進山洞也不會害你，何況從長老告訴我的情況來看，圍著你的蛇也沒什么害你的意思，既然我們現在出不去……”

他說著頓了頓，大概心里實在有氣，右腳一抬就踩在綠菀腳上力道兇狠地碾了個圓：“不如就順便探索下山洞？”

趙瑩佘一看赤圖抬手撞人那力度就慫了，再瞄一眼綠菀被踩后憋著臉不敢叫的慘樣……二話不說就往死里點頭。

赤圖于是笑了，轉身把綠菀從墻上摳下來后又一個響指召出光球：“走吧。”

趙瑩佘苦著臉跟進了山洞，綠菀也跟著一拐一瘸地追了上來，三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就變得異常奇怪，赤圖自顧自地在前面走，綠菀一拐一瘸地在后面走，趙瑩佘戰戰兢兢地在中間走，三人齊齊沉默，走了至少七八分鐘都沒開口，快十分鐘時綠菀終于恢復了體力兼沒憋住，快步追到趙瑩佘身邊打破了沉默：“那啥，老趙?！?/p>

“嗯？”

“你手機貴嗎？”

趙瑩佘動作頓時出現了停頓，綠菀不用轉頭都能感覺到她在旁邊冷著臉翻白眼：“兩個月生活費買的，你覺得呢？”

綠菀悻悻地縮了縮頭，窮鬼如她當然知道趙瑩佘一個月的生活費有多貴，可她就是有點想不通：“小時候你明明那么黏我，怎么長大了就這么不喜歡我?。俊?/p>

“你還好意思說？！”趙瑩佘一聽這話就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綠菀怒瞪，“是誰小時候跟我說床頭垂下來的銀環是新買的腰帶不是蛇？是誰把蛇莓認成桑葚讓我去摘結果招來一大堆蛇？是誰跟我說敲竹管子能聽到回音結果我一敲手上就纏了白唇竹葉青？是誰發現這些蛇是毒蛇后飛快地跑遠了連頭都沒有回過？是誰啊你說？！”

綠菀腦門瞬間就沁出了汗，再看前方赤圖投來的鄙夷目光后更是羞愧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我那不也是年齡小不認識蛇嗎……再說你當時被蛇貼身纏著也不好救，我總不能直接召個火球往你身上轟吧！”

趙瑩佘“哼”了一聲，簡直不想理綠菀，快步加速就準備從她身邊繞過。事實上趙瑩佘才剛進洞就覺得不對，倒不是說洞里空氣不好，而是她莫名覺得這個山洞很熟，明明赤圖召出的光球不亮，她卻覺得自己能看見整個山洞的形狀，包括接下來的路，山壁兩側石頭凸出的形狀，還有地下河的流向，都像幻覺似的能在她眼前勾勒出來。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焦躁，本想加快速度甩掉綠菀，赤圖卻偏偏在這時投了個好奇的目光過來，順帶著還提了個問：“那你之前都是怎么逃脫的？”

實力在上，赤圖提問趙瑩佘不敢不答，只好壓低聲音道：“就……尖叫著把蛇嚇走唄……”

“這么簡單？”赤圖挑高了眉梢，“那些蛇有那么聽話，你一尖叫它們就跑？”

“也沒有都被嚇走啊……”趙瑩佘抿了抿嘴唇，白了綠菀一眼才開口道，“我十一歲那年被綠菀踹到河里，遭蛇攻擊時就沒把那蛇嚇走?！?/p>

此言一出綠菀就跳了起來：“我什么時候把你踹到河里過？！我靠你別開玩笑！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說清楚！我這么正直純良的人怎么可能把你往河里踹？！”

“你沒把我往河里踹難道是長老把我往河里踹？！”趙瑩佘氣結，環顧四周一圈后下一個動作就是抬手斜指旁邊地下河，“就這條河！十一歲那年我和你爬后山，你一腳把我踹進地下河害我被蟒蛇襲擊的事你敢說自己忘了？！”

“開什么玩笑??？”綠菀震驚了，這下甚至都不用她開口，旁邊赤圖就率先給出了回答：“綠家后山沒有河，一分鐘前你腳下也沒有這條河。”

他看著瞬間露出驚愕眼神的趙瑩佘，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才道：“這條河是在你說完那句話后瞬間出現的?！?/p>

“什么？！”趙瑩佘聞言猛地一震，下意識地往后一退，綠菀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在那時她是真感受到了地表靈力的變化，而赤圖的反應極為神速，右手拽過綠菀往后一跳，才剛跳開就見地表以趙瑩佘為中心四下散開，噴出無數液體的同時也將趙瑩佘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老趙！！”綠菀驚得直想往前跳，掙扎了一下又突然覺得不對，從地底噴出的液體看似裹著趙瑩佘，真用心看又會發現那些液體其實完全沒近她身，比起吞噬趙瑩佘更像液狀護盾，而山洞四周的景物似乎也在發生變化，晃眼一看并不明顯，綠菀卻直覺腳下巖石地面在變軟，于是停止掙扎轉拍赤圖的手：“赤圖……你有沒有覺得這山洞不對？”

赤圖極為難得地給了她一個贊賞目光，攬著她的手卻沒松，直到縱身跳出液體噴涌的范圍才側頭看著她：“怎么說？”

“山洞里的景象在變化，但卻不是朝著對我們不利的方向變化，而是意在把老趙和我們隔開……”綠菀看著前方騰起的水霧，心里不知怎的閃過一個猜測，再看赤圖似乎沒有打斷她的意思，便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我和老趙從來沒在河邊玩過，綠家后山也沒有地下河，但這條河卻在老趙說完記憶中‘我把她踹下河’的事后突然冒了出來……再結合你之前說北山神對她下咒把她騙進山洞的事……我在想，會不會老趙記憶中被我踹進地下河的根本就不是過去發生的事，而是未來預測？”

人類是能辦到這種事的吧？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預言家或預見者，但在遭遇人生重大危機時都可能因為第六感而產生幻覺幻聽，趙瑩佘雖然沒啥靈力，但在綠家掛名修煉這些年也或多或少能在危機預測方面沾點邊，再結合他們進洞后發生的種種事……綠菀真的只要稍微動動腦筋就能將“后山”“采藥”“被困”“掉進地下河”等關鍵詞聯系起來。

赤圖眼神微微一軟，轉頭再看綠菀時就已收起了戲謔的表情，他這次竟是很難得地，完全不帶嘲諷地看著綠菀笑了起來：“分析得很對，但這和你說的‘山洞不對’有什么關系？”

綠菀：“……”

啊，她瞬間分析得太HIGH，完全就忘了去想二者之間有什么關聯。

現在經赤圖那么一提，她倒也飛快地想起了趙瑩佘預見中的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不由一驚：“媽的關系就是接下來老趙要被大蛇叼走——”

話音剛落山洞就是一陣晃動，地表沿著河水流向裂開，一條長度完全無法估測的白色巨蟒接著就破土鉆了出來。綠菀見狀簡直被驚得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赤圖卻在這時蹙起眉梢一臉嚴肅地掰過了她的頭：“聽好了綠菀，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和救出趙瑩佘有關，所以聽仔細了一個字都別漏——趙瑩佘體內有不屬于她的靈魂，所以她雖然沒什么靈力，卻還是能借調另一個靈魂的靈力來預見未來和制造幻境，現在包著她的那些液體就是她召出的防御性幻境，在幻境中她是不會受傷的，但山洞現在被幻境同化，不打破我們都沒辦法離開，現在情況緊急，只能由我去對付那條蛇，你去把趙瑩佘從幻境中拉出來?！?/p>

他說著頓了頓，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飛快補充：“當然，以你的能力要直接把趙瑩佘帶出來會很難，所以你也不要勉強，實在不行就進入內心世界把她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帶出來好了?！?/p>

說著抬手就準備行動，綠菀卻在這時略微一愣，一臉誠摯地側頭去看赤圖：“你一個人搞得定巨蛇？”

赤圖表情霎時扭曲了一瞬：“……你剛剛說什么？今天風聲有點喧囂我沒聽清?！?/p>

“——我說交給我吧請您放心我保證不辜負您的期待順利完成任務！”綠菀毫不猶豫當機立斷，說完后見赤圖仍然陰著臉沒變果斷改口，“我說我是白癡?！?/p>

赤圖意味不明地笑，但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換了個姿勢拉過綠菀，看著前方被噴泉包裹的趙瑩佘道：“趙瑩佘的幻境有靈力加持，用術破解會比較難破，不過不用擔心，只要有足夠的沖擊力，再強的防御型結界都能像閉鎖型結界那樣用外力沖破?！?/p>

綠菀立刻悟到了赤圖的意思，頓時只想捧臉尖叫，但她一個“不——”字還沒出口就被赤圖打橫抱起向上一跳，跟著眼前一花世界一晃，下一秒就被赤圖朝著迎面撲來的蟒蛇一扔，有驚無險地擦著蟒蛇下顎撞進了包裹趙瑩佘的噴泉。

……夠了。綠菀真是覺得好累，再也不想降妖除魔了。

但拋開被扔進防御性幻境的綠菀不管，赤圖接下來的舉動卻很讓人錯愕，扔走綠菀后白色巨蛇已飛速沖至他眼前，赤圖卻沒召出任何一種術攻擊巨蛇，而是迎著撲面而來的巨蛇伸出右手，指尖一點就將靈力送進了巨蛇體內——

“北山神?！?/p>

赤圖在空中淡淡開口道：“你應該能聽到我的聲音吧。”

搖晃中的巨蛇略微一頓，跟著就是一陣白光從它眉間綻出，并包著巨蛇不斷變小收縮，等到白光終于減淡散開，赤圖面前就只留下個眉目清秀且眼神懵懂的人一臉茫然地把他看著：“……這靈力不是我的，那個……是您把靈力分給了我？”

赤圖抱著胳膊冷淡而優雅地點頭：“不把靈力分給你的話，就你那蠢樣能站在這里和我說話？”

青年瞬間變了臉色，原本略帶鄙夷的眼神在看清赤圖眉目后立馬又切換成尊敬：“竟然煩勞您給我輸入靈力，在下真是罪大惡極，還望您千萬海涵不要介意?！?/p>

“我沒那閑心介意。”赤圖打斷他的話，換了個姿勢靠在墻上又看著他道，“我就想知道你的靈魂怎么會和趙瑩佘融在一起？”

青年頓時面露尷尬：“幾百年前脫掉肉身用元神修行時，不小心被那姑娘前世撿到，一時驚慌就咬了她一口……”

赤圖：“……”

青年擦汗：“之后發生的事您大概也能猜到……那姑娘凡人體質無法承受神識，當場就被毒死，但因為我當時沒有肉身只有元神，所以就跟著把靈魂融了進去……”

赤圖：“……”

“再然后……”青年頂著赤圖鄙夷的眼神擦汗，“我尚存的意識為了從那姑娘處奪回神識，就蟄伏在地底派出群蛇拐她過來，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和那樣這樣的原因一直沒能成功，群蛇又因為我神識的威力無法對那姑娘動粗，就一直拖到了現在……再然后就……”

“再然后就遇上我了?！背鄨D打斷青年的話，站直身子看他一眼又鄙夷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就這么呆著吧，我已經把綠菀扔進趙瑩佘的內心世界幫你找元神了，她現在缺了一重意識，靈魂不穩，進入幻境后會比你更容易侵入趙瑩佘內心……”

青年話沒聽完就先驚：“她也失了一重意識？”

赤圖立刻就意識到青年這話后面想說什么，極為難得地頓了頓，然后才道：“只有一重……而且有我在她身邊看著，不會讓她變成你這副蠢樣的。”

“……”青年抬手擦汗，“我也沒那么糟吧？”

“你說呢?！背鄨D冷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世人寫過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嘲笑你。做神做到被人嘲笑，還變成了一條肥不溜秋沒法見光的蛇，加起來有多失敗需要我幫你算？”

青年：“……”

青年汗如雨下啞口無言。

“……就算拋開這些不談?！背鄨D揮揮手，找了位置坐下又看著青年道，“我給你的這點靈力沒法支撐你的生命，而趙瑩佘的情況你也能看到，她靈魂已經徹底和你融在了一起，就算綠菀能把你的元神抽出來，你和她也沒辦法分開，鬧成這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糟糕狀況，你準備怎么辦？”

“我其實也覺得挺難辦，靈魂和她在一起融了這么多年，我都快把她當成另一個自己了，現在突然要分開……”青年撓著頭發愁，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先看綠小姐抽出來的元神是什么情況了，如果順利的話，我或許能留下點元神延續她生命？”

赤圖一聽這話就笑了：“你當綠菀是我呢？別想了，以我對綠菀的了解，她就算能找到你元神，拽出來的過程中也一定會扯爛……說起來不對??？”

他轉頭看向仍被噴泉包圍的趙瑩佘，好看的眉梢慢慢就皺了起來：“綠菀怎么進去了這么久還不出來？不會是出事了吧？”

青年跟著轉頭，然后略微詫異地挑高了眉梢。

綠菀確實出了點小意外。

撞進噴泉的瞬間綠菀整個人頭都是昏的，落地后也在地上滾了幾圈才爬起來。有些出人意料，幻境中并沒站著趙瑩佘，綠菀眼前的景色卻不斷在變幻，先平地后草原再接山洞及溫泉，最終停下來就變成了一片一望無涯的雪原。

呃，看不出來趙瑩佘還挺……詩情畫意的嘛？

可綠菀總覺得哪兒不對，呆在雪地里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就試探著走了一步，不料才剛聽到雪“噗”地一聲陷下去就見余光中有什么純白的東西露了出來。

是和趙瑩佘幻境相關的什么東西嗎？

綠菀也不確定，本能地彎腰去撿，拉到一半發現是蛇后心里大駭！抖著手就想把蛇扔回雪中。可說來也怪，盡管綠菀心里狂叫著“啊啊啊啊救命啊是蛇啊媽媽赤圖快來幫我把蛇拿開啊”，手上動作卻是十分溫柔，不止小心翼翼在把蛇護著往懷里放，那架勢還根本就是準備用體溫溫暖蛇！

這他媽什么智商??！綠菀簡直快被幻境中的自己蠢哭了，雖說她在幻境外也沒什么智商，但好歹不會這么蠢地把蛇往懷里放啊？

說時遲那時快，恰在綠菀即將把蛇放入懷中的瞬間，四周的風突然就停了，綠菀只覺四周靈力猛地一變，原本蓬松的雪地里突地就射出了無數支箭！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

綠菀突然能動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蛇往懷里一塞，就勢幾個空翻就從原地跳開，然而當她右手起勢準備召劍時，胸口那條白蛇又突地一動，完全是不合時宜地，就在這時醒了過來。

……綠菀心中突然有了不祥預感。

而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沒錯，白蛇懶洋洋地自綠菀懷中探出頭，只稍微看了綠菀一眼就猛地張嘴朝她咬來！電光石火間綠菀只覺胸口一痛，跟著一種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憎恨就從被咬處漫了上來，綠菀在一陣接一陣的陣痛中幾乎感到了絕望，心里卻突然有一種不服輸的念頭沖了出來：

媽的。她在心里咬牙切齒地賭咒：老娘就是死也要拖著你走！

想著她忍著巨疼伸手，揪住恩將仇報的白蛇往外一扯，一股暖流突然就從她左肩傳了過來，而后綠菀只覺臉頰一痛，閉了眼睛再睜開就見赤圖五指成掌，快速且優雅地“啪啪啪”朝她抽來。

綠菀：“……”

她覺得自己應該叫，但那瞬間她大概被抽蒙了，竟眼睜睜地看著赤圖抽了她七八個耳光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旁邊一個她確定沒見過，但不知怎的又覺得有些眼熟的家伙出聲，她才從赤圖的連環十八抽中清醒過來。

“好了殿下?！蹦莻€她明明沒見過，但卻總讓她覺得眼熟的青年在赤圖身后開口勸阻，“綠小姐已經醒了，您不用抽了。”

赤圖聞言立刻收手，但卻面不改色，轉過頭就一腳踹到了那人身上：“我是瞎的看不到？用你多嘴，滾！”

綠菀再度：“……”

她這才發現趙瑩佘已經被撈出來放在了旁邊，被赤圖扔進幻境前那條從地底騰起的蛇也在四周出現，可眼下這狀況委實讓她有點茫然，她捂著臉呆了半天，確定赤圖已經和青年互動完才小心翼翼插進去問：“請問我進入老趙的結界后發生什么了？赤圖為什么打我？！還有這位先生怎么稱呼？我是不是見過您？總覺得您看上去挺眼熟的？”

赤圖瞄她一眼，直接跳過第一第二第四個問題給出了第三個問題的答案：“他就是把趙瑩佘騙進山洞的北山神兼你進趙瑩佘內心世界前看到的那條蛇?！?/p>

頓了頓又飛快且淡定地補充：“也是剛才幻境中咬你的那條蛇。”

綠菀立刻覺得這信息量有點大不太容易想通，但她重點歷來偏差，稍作思考關注點就轉移到了青年幾百年前咬趙瑩佘胸那一口上：“我靠你居然咬老趙的胸！她是女的你不知道？！”

青年表情無語地頓了下：“……首先，幾百年前她是個男的；其次，幾百年前我咬她是出于防御本能……你不知道我等冬眠時會卸下肉身只留元神？”

綠菀干干一笑，她還真不知道。

青年一看她這表情就懂了，遂挑著詞淺顯易懂地解釋：“這么說吧，我的分類雖然屬神，但天性中有和蛇相似的部分，所以每到冬天就會冬眠，但我冬眠和蛇不同，因為我會借冬眠的機會修煉，所以大多會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開妖怪，然后脫掉肉身只留元神，而趙瑩佘幾百年前恰巧有那么些靈力，發現我時又能以人類之軀碰觸我的元神……”

他說著頓了頓，攤手看著綠菀嘆了口氣又道：“你說，如果是你，一覺睡醒發現自己被人拽在手上，若能出手你會不會揍他？”

綠菀將心比心地鄭重點頭：“會?！?/p>

青年于是笑了：“我當時咬她也是出于這種本能，當然事后我很后悔，也想過等她轉世后找她道歉，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和那樣這樣的原因， 趙瑩佘死時幾乎帶走了我絕大部分元神，我意識不齊沒法顯形，才蟄伏在地底派蛇群帶她來?！?/p>

綠菀至此終于明白了所有事因，二話不說就把從趙瑩佘內心幻境中拽出來的白蛇往外拿：“那我從老趙幻境中拽出來的這條蛇是你元神嗎？”

青年瞄了綠菀手里的白蛇一眼，抽著嘴角勉強點了點頭：“在你把它抽出來之前，是?！?/p>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不是了吧。”綠菀汗顏，她就知道自己抱著同歸于盡念頭拽出來的白蛇青年沒可能有辦法用，但即使如此，她也仍然想為自己辯解下，“沒、沒辦法，當時幻境里突然彈出了很多箭，我怕被射中，就沒怎么注意保護蛇……”

“啊，我知道，那是趙瑩佘潛意識里的期望。”青年了然地笑笑，并不意外，只說，“她一直都很后悔救我。”

“你怎么知道？”綠菀一臉驚訝地看著青年，卻見他微微一笑，云淡風輕開口道：“我和她的靈魂是相通的，所以一直都知道，她內心深處憎恨著我?！?/p>

“……”

綠菀其實有點想說，“這不理所當然嗎……”但她回頭看了昏睡中的趙瑩佘一眼又覺得不對：“……等等，你剛才說元神已經被我破了，你和老趙的靈魂又連在一起，那現在你們兩個，呃，能活著吧？”

青年微笑著搖搖頭：“兩個都活著的話，不能。”

“那咋整啊……”綠菀焦躁了，青年卻笑了起來，這次綠菀看得很清楚，他確實是露出幾分云淡風輕，同時又帶著解脫味道的笑：“把剩下的元神和我的靈力留給趙瑩佘，你們把我收進《妖怪圖鑒》就行了?！?/p>

“這話當真？！”綠菀簡直不信，降妖除魔十多年來她還真沒見過有妖怪這么爽快的，青年卻仍然好脾氣地笑著，轉頭看了趙瑩佘一眼才將目光重新落回綠菀身上：“我的元神和她靈魂融合幾世，現在已經融為一體沒法再分，如果我真從趙瑩佘體內抽走元神，那她立刻就會因為靈魂缺失而枯萎……你說，你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么？”

綠菀立刻堅定地搖頭：“我會和赤圖一起揍你?！?/p>

青年不禁笑了，他回頭看看赤圖，得到赤圖一個“你看著辦”的眼神又看著綠菀笑了：“所以就按我說的辦好了，先將殘留的元神和我剩余的靈力渡給趙瑩佘，再由你們把我收進《妖怪圖鑒》，這件事就算搞定?！?/p>

“但是這樣的話……”綠菀有點猶豫，臨到這時她反而有些糾結，看了青年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開口，“你就會永遠被封在《妖怪圖鑒》里出不來了哦?！?/p>

“是啊?！鼻嗄甑恍?，“但那又有什么辦法？幾百年前趙瑩佘畢竟因我而死，我欠她一個道歉和一條命，何況我和她融合這么多年，早已把她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現在若再奪走她一命，且不說是否對得起‘北山神’這個身份，單是你和赤圖殿下，恐怕就不會放過我吧？”

“……”綠菀沉默著沒說話。

但她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

北山神見狀又笑了，大概他是真的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看見綠菀沉默不語后反而十分隨和地抬手掐了掐她的臉，將一塊不知何時修好的手機重新放到她手上：“大致情況就這樣，該說的我差不多都說完了，趙瑩佘被你踩爛的手機我也用靈力修好了，現在如果方便的的話……能讓我稍微和她單獨待下嗎？”

綠菀動作僵硬地點點頭，整個人簡直丟了魂似的慢慢挪到赤圖身邊，而山洞間所有景色就在青年伸手撫上趙瑩佘額頭的瞬間消失減淡，幻覺般地虛擬出幾度春秋后又定格出一片皚皚飄雪的雪原。

“對不起?！?/p>

綠菀覺得自己能聽到青年的聲音。那是一種既溫婉，又清淺，粗聽幾乎不會留意，回想時才會驚覺自己當初為什么沒有凝神諦聽的聲音。

“但是和你靈魂相通的這幾百年，我一直陪著你成長，看著你經歷挫折磨難，雖然不曾和你說話，但透過你眼睛看見的那些景色真的很好看?！?/p>

青年在雪景輕聲笑笑，似乎接下來仍然還有要說的話，但綠菀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開口，就看見撲面而來的雪花突地覆蓋住他和趙瑩佘，那些爛漫的雪絮仿佛凈化天地的圣物，在裹住北山神的同時也將暖光緩緩過渡到趙瑩佘身上，等到輕如蟬翼的素雪終于散去，綠菀就看見趙瑩佘在一片雪原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若照這個架勢，北山神就應該是消失了吧。

綠菀確實有感到那一瞬間，有什么光慢慢地飛進了《妖怪圖鑒》，可她張了張嘴唇，卻又覺得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瑩佘從地上坐起來，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轉頭看著她露出疑惑眼神：“奇怪，我總覺得自己剛才有掉到河里，但身上的衣服怎么是干的？”

“……呃?！本G菀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轉頭去看赤圖，卻見赤圖面不改色撒著謊道：“你剛才腳滑摔倒撞石頭上昏過去了，掉進河里多半是你昏過去時產生的錯覺吧?！?/p>

“……是，是這樣嗎？”趙瑩佘半信半疑，轉頭去看綠菀卻見她飛快地將頭扭向旁邊，一時找不到人求證，便又疑惑地摸了摸鼻子，“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現在充滿了力氣，又有種和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分開的失落感。不是那種認識多年的感覺，而是那種……怎么說呢？”

她想了想，挑著詞慢慢地補充：“從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什么人走了，心里既郁悶，又難過，還有點想哭的感覺……這難道也是我剛才撞傷頭撞出的感覺？”

赤圖聞言臉色一變，頓了一秒才又緩緩地開口：“……是的，你腦袋撞得有點嚴重，回去記得找長老開藥?！?/p>

綠菀立刻后退一步表示自己不想說話。趙瑩佘眼神疑惑地在她身上轉了轉，下一秒又被赤圖一句話把注意力拉走：“順便說一下，你招蛇的體質我們已經在你昏倒期間解決了，你之前以為綠菀把你踹進地下河那事我們也一并確定了，是你臆想造成的?？雌饋砟悴〉貌磺?，回去后記得按時吃藥，別放棄治療?！?/p>

趙瑩佘：“……”

綠菀：“……”

綠菀突然覺得一本正經說著胡話的赤圖有點無法直視，隨即掩了面準備默默地轉過頭看著旁邊，趙瑩佘卻在這時把前因后果想了個明白——她低頭看了看地面，完全沒發現水流痕跡后再一參考赤圖的武力值……立刻就勉強自己接受了自己是在做夢的說法，遂抓著頭發尷尬地朝綠菀看來：“對不起……綠菀……”

“啥？”綠菀沒反應過來，抬眼再看趙瑩佘就見她露出了羞愧和內疚的表情：“我之前一直把幻覺當實事，以為你真把我踹進過地下河，還因此討厭你和不想理你，這些年也一直對你冷言冷語，而你毫不介意，甚至還在我迷路后主動到后山接我……那什么，你身上衣服怎么是濕的？”

綠菀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然還濕著——北山神只烘干了趙瑩佘的衣服卻沒烘干她的衣服，立馬回給趙瑩佘一個響亮的噴嚏：“阿嚏！”

“……”趙瑩佘默默地抹掉綠菀噴到她臉上的鼻涕，赤圖跟著就將外套披到了綠菀肩上：“她剛一腳踩滑摔倒在了旁邊的水坑里。沒事，別多想，綠菀雖然沒胸沒腦，這些小事還不至于計較?！?/p>

綠菀也跟著點頭，隨即收好《妖怪圖鑒》將手機遞到趙瑩佘手上：“不管怎么說你也算我師妹，進了綠家門就是綠家人，家人之間哪需要計較？手機呃赤圖……幫你修了下，你看看能不能用？”

趙瑩佘聞言釋懷地笑笑，接過手機看了看又蹙起了眉：“你們有錄音？”

“沒有吧？”綠菀和赤圖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待到趙瑩佘按下播放鍵時，手機里果然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殿下，您不用那么擔心綠小姐醒不過來，她只是暫時困在幻境中出不來……真那么擔心的話您大可以抽她，保證幾耳光下去她就睜眼?！?/p>

赤圖臉色瞬間一變，跟著沒等綠菀和趙瑩佘反應就一把抓過手機往墻上砸，然后神態自若地轉頭，睜著眼睛說瞎話：“啊我剛才手滑了，抱歉，手機等我回去買個新的賠你?！?/p>

綠菀：“……”

趙瑩佘：“……”

兩人默默側頭看著他，赤圖卻面色坦然地轉身，自顧自地往外走了幾步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對了，趙瑩佘，你招蛇的體質既然破了，回去我就找長老說下情況把這當委托結了……你有沒有意見？”

趙瑩佘搖著頭表示她不敢有意見。

赤圖于是滿意了，點點頭又緩緩地將目光移到綠菀身上。綠菀頓時一個哆嗦，二話不說就拽著趙瑩佘往洞外走。陽光也在這一刻從山洞外照了進來，一瞬間簡直像要將山洞里所有黑暗和幻境趕走般耀眼。

他們離開時誰都沒回頭。

所以也不知道手機里其實還有一句很輕很輕的話，那是一句如果不專心去聽，或許就不會被人注意到的話——

“對不起。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