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羅蒂阿姨

星期天，汪明遠帶著女兒珊珊去學小提琴。上一堂課，珊珊學了一首曲子，練了一個星期，老拉不準。見到老師，汪明遠隨口說起了這事。

老師很驚訝：“這首曲子叫《告訴羅蒂阿姨》，旋律很簡單的呀！來，珊珊，你聽老師拉一遍！”聽完老師那悠揚流暢的琴聲，等到女兒拉的時候，汪明遠聽出來了，珊珊有好幾個音符和老師拉得不一樣，聽著怪怪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珊珊沒拉完就放下了琴，說：“老師，我拉這首曲子的時候，老感覺手指不像往常那樣聽使喚，每到那幾個音符我總是拉錯，真怪！這首曲子為什么叫《告訴羅蒂阿姨》？羅蒂阿姨是誰？要告訴她什么？”

“這……我只知道這是首美國民歌，我看到的琴譜都沒有歌詞，所以……”汪明遠看老師有些尷尬，就叫住了珊珊，心想等回家后上網查一下就行了。

珊珊上課時，汪明遠就等在走廊上發呆、抽煙。

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那一排琴室的門都關著，里面隱隱傳來各式各樣的樂器聲。汪明遠一支煙剛抽一半，忽然聽見有一間琴室里傳出來歌聲，而且唱的就是那首《告訴羅蒂阿姨》。他走過去，發現在角落里有一間琴室的門是虛掩著的，透過走廊上的光線，看見里面獨坐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老婦人，正在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唱著：“快去告訴羅蒂阿姨，快去告訴羅蒂阿姨，她家的老灰鵝死了……”

翻來覆去就這幾句，汪明遠心說這叫什么歌啊，羅蒂阿姨家的鵝死了，也值得唱這么多年？汪明遠估計這老婦人是學校請的外籍教師，就敲了敲門，探進頭去問道：“請問您唱的歌是叫《告訴羅蒂阿姨》吧？這歌詞原來就是這樣還是您自己編的呀？您是這里的老師嗎？”話剛出口，汪明遠就發現這老婦人根本就不像一個教師，她身上圍著條白圍裙，活像個外國老電影中的鄉村農婦！更奇怪的是，老婦人的腳下，還蹲著一只灰鵝！

老婦人一口蹩腳的中國話：“孩子，請進來吧。我哪兒編得出歌詞喲，這歌是一個女巫最先教給我的，大家后來都一直這么唱。我可不是老師，我就是羅蒂阿姨。”

羅蒂阿姨？女巫？汪明遠聽得云里霧里的，心想：難道這所藝術學校要開童話課了？請來個會講童話的老婆婆？他剛一進去，那只灰鵝突然叫了起來，把他嚇了一大跳！老婦人抱起那只鵝，撫摸著它的頭頸，直到它不再叫了，這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哎，它也知道它就快死了，這么多年了，那該死的咒語還是沒有解除掉……”

老婦人突然湊近汪明遠，綠瑩瑩的眼睛閃閃發亮：“孩子，你不必懷疑你現在所聽到的，我的確就是歌中唱的那個羅蒂阿姨！一百多年了，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個可怕的女巫，她那催命一樣的咒語一直伴隨著我。每過一個月我家就得死一只鵝，我還得不停地買鵝來養，否則，死的將會是我自己！”

那天，在那間琴室里，汪明遠聽到了他這輩子最匪夷所思的故事。

一百多年以前吧，羅蒂阿姨碰到了一個真正的女巫！那一天，一個女巫從天而降，捧著一只眼睛都沒睜開的新生小黑貓，要羅蒂阿姨幫忙喂幾天。羅蒂阿姨早被女巫的從天而降嚇得直哆嗦，哪敢拒絕？女巫走后，羅蒂阿姨用籃子給貓崽做了個小窩，把它安置在了壁爐邊，每天戰戰兢兢地喂它牛奶，生怕沒伺候好這小東西，惹女巫生氣。不想，羅蒂阿姨家那只大灰鵝闖了大禍，它趁羅蒂阿姨在院子里忙活的時候，進屋把那只貓給啄死了！女巫回來見黑貓死了，大發雷霆，詛咒說，羅蒂阿姨家每隔一月就得死一只鵝，如果家里的鵝都死光了，那羅蒂阿姨自己就得死，死后還將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說到這兒，羅蒂阿姨淚眼汪汪：“從那以后，噩夢一直伴隨著我！家里死掉的鵝我記不清有多少只了，我還得時常變賣家產去買鵝回來，以防家里沒有鵝了，我就得下地獄！”

“老巫婆竟然這么狠！不就是一只貓嗎？要那么多鵝來給她陪葬！”汪明遠恨恨地罵道。羅蒂阿姨嘆了一口氣：“女巫也不是太狠毒，只是，后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年之后女巫又來到羅蒂阿姨家，說以前的事她不再計較了，她將教給羅蒂阿姨解除魔法的咒語，羅蒂阿姨學會咒語之后，只需要找任何一個小孩子來唱一遍，那可怕的魔咒就可以消失！咒語和旋律很簡單，羅蒂阿姨學了三遍就記住了。可女巫走后，羅蒂阿姨找村里的孩子來唱的時候，有幾個音符，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女巫的咒語，哪怕錯了一個音節，也會失去解除魔咒的法力，羅蒂阿姨找到鎮上那個懂音律的牧師。牧師從作曲的角度，幫她把那幾個音節給補齊了，又讓孩子們來唱，都希望可以幫到可憐的羅蒂阿姨。從那時候開始，《告訴羅蒂阿姨》這首歌就在孩子們之間傳唱開了，但是，魔法卻一直沒有解除，因為不論他們怎么唱，還是全都唱錯了！

“沒有人把那首歌唱得和女巫的咒語一模一樣，那首歌我聽過三遍，雖然自己不會唱，但如果有人唱對了，我是一定聽得出來的！”羅蒂阿姨搖著頭，又說：“這些年來，我走遍了全世界，想再找到那個女巫，可哪里找得到哦！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下地獄，是因為我一邊流浪，一邊替人家做事，我什么臟活累活都干，目的僅僅是為了每個月買一只鵝！”

汪明遠聽得都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珊珊正在學的一首曲子，竟然是一個女巫的咒語，而且，背后還有這么曲折的故事！羅蒂阿姨還在說：“我應該有兩百多歲了吧，我再也不想用鵝來延續生命了！這將是我最后的一只鵝，它死了之后，我該下地獄就下地獄吧！”

羅蒂阿姨說完后，汪明遠久久沒有出聲，兩人都是一陣沉默。這時候，隔著幾間琴房，汪珊珊拉琴的聲音傳來，還是那首《告訴羅蒂阿姨》。眼前的羅蒂阿姨突然打破了沉默：“這里有很多人拉這個曲子，但是你知道嗎？只有現在這個孩子拉的，最像女巫當時唱的！所以我一直坐在這里聽。唉，可老沒聽見她拉完整首的曲子，而且現在她拉的，又回到那種被眾人傳唱的、錯誤的調子上了！”

汪明遠聽了這話，激動地說：“真的？這孩子剛進琴室的時候拉的曲調，真的和女巫唱的一樣嗎？羅蒂阿姨，她是我女兒呀！她在家里拉過完整的曲子，的確和琴譜上的很不一樣！我這就過去，叫她給您拉一遍！”

汪明遠快步回到了女兒的琴室，大聲說道：“珊珊，也許你不按琴譜上拉的那種曲調才是正確的，你能從頭到尾按你自己的感覺拉一遍嗎？”汪珊珊奇怪地看著爸爸，還有旁邊莫名其妙的老師，點點頭，高高地舉起了琴弓！

一曲終了，琴室外傳來驚喜異常的聲音：“就是這個調子，這才是真正的《告訴羅蒂阿姨》！”羅蒂阿姨走了進來，神情懇切地望著汪珊珊，說：“孩子，你能用英語把這歌詞唱一遍嗎？”

汪珊珊從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了，上次還拿了市里的少兒英語大獎呢，這三句英文歌詞哪里難得倒她。她見到這么一個奇特外型的外國老婆婆，也很興奮，以為是陪她玩呢。沒教兩遍她就完全記住了歌詞，一邊拉著她的小提琴，一邊用英語大聲唱了起來！

“快去告訴羅蒂阿姨，快去告訴羅蒂阿姨，她家的老灰鵝死了……”

剛唱了一遍，門縫里突然飛進來一只大灰鵝，“嘎嘎”地叫著，滿屋亂竄！汪明遠看著滿臉歡喜的羅蒂阿姨，終于明白那魔咒解除了，也興奮地跟著汪珊珊和羅蒂阿姨唱起那首《告訴羅蒂阿姨》，滿屋都是歡樂的歌聲。那個年輕的小提琴老師，呆呆地看著這一群快樂的瘋子！

那天，羅蒂阿姨開心地帶著她的灰鵝走了，那以后，汪明遠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所有的一切，只是那外國老太太開的一個沒有惡意的玩笑。但是從那天開始他就對女兒說，有的時候，老師教的不一定都是正確的，只要女兒高興，小提琴在她手上，她想怎么拉就怎么拉！

當然了，他最喜歡聽的，還是珊珊拉的那首《告訴羅蒂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