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歡“大隱隱于市”這句話,思哲會所位于廣州海珠區南翠苑,外圍看似普通民居,內里卻是由六個套間打通而成的會所。踏入其間,有茶香,有林林總總的陶瓷擺件,一直走進內里,老船木雕琢而成的大茶幾渾然天成,上置有佛珠數串,功夫茶具一組,主人可背靠古拙的趟櫳門,在煙靄之中,泡一杯普洱,宴請四方來客。有幸喝上一杯,疲倦立消,喜樂歡快之心漸生。
這種快樂似神仙的對飲,在羅思敏眼中,不過是平常生活中的一個小片段。他烹茶之時,平實而親切,熟稔地洗具、煮水、泡茶,動作一氣呵成,卻讓人不由地想到“恣意而為”的魏晉古人。這種場境下的羅思敏,無論是神情、面容還是氣度皆與以空間設計師身份出現的他是不太相似的。
南翠苑,作為他的會客之所。他總是在西關紅樓的辦公室忙碌一天后,驅車于此,在工作室里勾勒幾筆,或是泡一壺茶品茗片刻,以獲得放松。工作間面積不大,是藝術創作空間最常見的陳設,幾個陶瓷面板擱在墻面,還未完工,其上有一尾魚尚未上色,于湖面躍起,透著幾許波光粼粼。幾十管原料置于桌面,方便主人隨拿隨放。我被一幅釉上彩作品所吸引,感嘆道,“它實在精致,瞧這蜻蜒停在綠植上,營造出細膩的意境來。”羅思敏笑言,“這是在工作間燒制的。燒制后又覺得缺點什么,蜻蜒是最后加上去的。”在工作間里揮灑筆墨,看作品從無至有的過程,該生出多少成就感!據羅思敏介紹,他新近做的一幅作品獲得了廣州工藝美術金獎,若沒有功夫累積,要擷取榮耀是不太容易的。
對榮耀,羅思敏倒不是太放在心上,他對陶瓷的青睞,源于興趣。在采訪中,他多次提到“玩”這個詞,做陶瓷是玩,不愿意被并購是因為不好玩。玩,在廣州人的話語體系里,帶有市井的不羈,又表達出豁達的態度。它精辟地點明了羅思敏對工作內容的拿捏態度。他直言,對于兩三個月一次的景德鎮之旅,他并“不將其當做事業來做”。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任性而為,羅思敏可以,是因為他已經在室內設計行業經營了數十年,企業的順暢運作讓他能在設計之外,給生活、工作加一味有趣的調料。而陶瓷就是這樣一項被他當作“以賣養玩”的事。“陶瓷燒制出來,能賣就賣,不能賣就擺起來。”試問,將年利潤達一百萬的生意做得如此低調,大抵也只有愛玩、能玩、對玩的內核了解透徹之人才能如此大氣。
除了陶瓷,他還開了三間茶莊,辦了一本《茶人幫》雙月刊雜志。這看似文人陶冶性情的方式,在羅思敏做起來,也帶點設計人的“玩”的自信。對設計師而言,生意越做越大不可謂不好,但能在經營之時,做幾件感興趣之事,不附庸風雅,潛心而為,也算是無憾了。就像他說的,“錢不需要太多,夠生活就行。”
您剛剛從景德鎮回來,介紹下在景德鎮做了哪些作品?
羅思敏:我現在做陶瓷分兩種,一種是釉上彩,一種是釉下彩。釉下彩在景德鎮制作,基本上以青花為主,釉上彩作品就在思哲會所完成,像墻面上掛的這張剛剛獲得廣東工藝美術金獎的即是釉上彩。
您在空間設計領域從業了幾十年,為何開始迷上了陶瓷?羅思敏:我以前是學國畫的,后來做了二十幾年設計,等設計工作安定下來,在不懂到懂的過程里學了很多東西。當完全可以駕馭工作時,若不再擴充知識就無法取得進步。所以,我開始學設計之外的知識,用來補充到設計中。對我而言,玩也是學的一種過程。一開始拿起筆重新畫時,發現畫不出來。而且,下班回來的那點時間也沒法靜下心來畫畫。玩陶瓷就不同了,你到了景德鎮就等于脫離了廣東,頭幾天看人家制作,胡亂畫點什么,五六天后就安靜下來專門繪畫了,這也是我選擇陶瓷作為玩的一個載體,重新回到畫畫上。陶瓷跟畫畫還不同。畫畫畫得好可以是一件作品,畫不好就是一張廢紙,陶瓷畫得不好,功能性還在。用玩的心態最好了,什么好玩就怎么玩。
雖然說是玩的心態,但其實您也花了很多的心力。開始制作第一件作品是什么時候?
羅思敏:做陶瓷才一年。去年三四月份聽說室內設計界大家都在玩陶瓷,而且玩得不錯,我也想試試。后來,我們組織了一次去婺源拍油菜花,順便去了趟景德鎮,那是第一次畫陶瓷,應該說所有做出來的都是廢品,然后做了幾次開始慢慢好了。現在大概兩三個月去一次。工作上做得很累,就去景德鎮。頭幾天在當地看看市場、玩玩、喝喝茶,然后去別的工作室看看,后幾天開始制作。
陶瓷器皿的形態,除了觀賞性的擺件外,您還設計過其他小件的東西嗎?
羅思敏:陶瓷大概分兩類,一是實用的,一是擺件,擺件在景德鎮已經成行成市,但我們可以改它,預先畫圖,讓別人去做,把它改成我們能用的。因為我喜歡茶,與茶相關的茶杯、碟子、茶罐、茶壺等都會制作,這屬于實用的器皿。產品系列并不由我親手制作,在電腦上做圖后讓工作坊制作樣品,不妥修改,定型后找工廠生產,統一在“思哲東方”的品牌下。另外還做作品,由我親自在陶瓷上畫圖樣。
這么說,您到了景德鎮,主要還是在繪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跟景德鎮工作坊如何合作,需要參股么?
羅思敏:對。如果連陶瓷的過程都做了,可能太累了,沒練個幾年也做不了。設計師跨界陶瓷,一般不會陷入工藝。景德鎮的產業鏈跟廣州不同,是成行成市。窯主一般自己擁有一套窯,他負責買泥,控制燒窯的水平、噴釉的水平。所有的窯都沒有畫工,也沒有拉坯的。畫工是請的,有的會畫山,有的畫水,有的畫樹。若想畫一幅山水畫,可先畫山水,來了畫樹的再加樹。拉坯有的是自己有工廠,有的就是技工,想拉什么提供圖紙或照片,他們看形狀來拉,按個數計算酬勞。在這個行業里,不需要什么都懂。找好合作的窯,窯主會推薦好的拉坯工和畫工。
景德鎮的制窯產業鏈已非常成熟,他們內部其實也是合作的方式。
羅思敏:整個景德鎮都是這樣。窯主就是老板,擁有窯。釉也是買的,有拉坯的、噴釉的機器。畫工自己帶筆來畫。做完就走。有時候我看幫我畫云的那個畫工,我說怎么我來沒見你。他說,你的東西我畫完了,明天就走,去幫另外一個廠畫云。
設計好圖紙后交給畫工,您對這樣畫出來的結果還滿意嗎?
羅思敏:不容易滿意,因為他們太有自己的習慣方式了,朵朵云都畫得一個樣,要改很吃力。我有一個合作者,叫顏老師,是我們院同班同學。產品回來,萬一不好,他來修。釉下彩沒法修補,釉上彩可以修,甚至有的是釉上和釉下同時進行,比如我畫了一株芭蕉,回來想加一只蝴蝶,我就說:“顏老師,你幫我加兩只蝴蝶吧。”用青花做蝴蝶會很粗糙,用釉上彩做就很細膩。思哲會所是您會客的場所,擺了很多陶瓷作品及產品,每年的體量大么?
羅思敏:一套作品一年頂多做到300套。因為幫你畫的人一年36S天,一天一套,手工畫300套也很困難。而且一個人只會畫一種圖案,好不容易找到能代工的,比如說畫如意花紋,一整年也就做兩百套。畫蝴蝶的一整年就做了60套。量并不大。
出品不是特別快,是否考慮過將這個產業做大?
羅思敏:如果想做企業就不做這個了,倒不如把思哲做大,我把它當做退休的玩意兒,屬于小本生意,做著也能掙點錢,以賣養玩。既能玩,又有錢掙,又有一個好的環境,不想搞得太復雜。“思哲東方”有五位合伙人,一個在香港,負責香港的銷售;一個是經理人,負責公司營運;一個是顏永新老師,負責做一部分的修圖,另外一個負責送貨。這些都是股東,各自都有主業。以產定銷,做多少賣多少。從景德鎮的貨運回來了,然后有代銷點。我們一年營業額充其量做三百萬,利潤應該有一百萬,至于做不做得到?也許做不到,也許做得到。
除了代銷點外,有試著做禮品定制嗎?
羅思敏:也在做。但是不好做,不是說價錢的問題,而是量不夠。要我提供一千套,我做不來啊。一百套得倆月,倆月他們都不能接受。所以我們就給幾個代銷點,一個單位訂五十套,五六個單位訂完就沒貨了。
您的陶瓷產品有蓮紋,有水紋,這些圖紋的創意來自于哪?
羅思敏:云水蓮這個產品系列,是因為我覺得現在杯子的比例不對,底應該高一點,就打算做成宋盞的杯形。我個人比較喜歡祥云,畫完以后,找代工畫,沒有一個畫得像。我就想能不能畫得簡單點,就畫了水波,又因為學佛的緣故,聯想到佛教題材中的吉祥物蓮花。云、水、蓮花加起來,天上有云、有蓮花,下面有水,也是很美好的,所以就以云水蓮命名,有點禪意。試了樣子,做了幾批都不錯。然后我又想,這是釉下彩,能不能做釉上呢?就做了如意。如意有兩批,一個是在廣州做的廣彩,做得比較粗糙,一個是在景德鎮做的,是粉彩,比較好。
作品是即興的,突然間感覺好了,就這么做了。比如我用繩子綁一根棍子,稱之為“糾結”系列,寓意設計師做項目時經常碰到的情況:這里不能動,那里不能動,像被一根繩子綁住一樣。我還畫了春藤圖紋的“蔓延”系列,用它來比作一個人的思路——越想越多、越想越遠,重重疊疊。
我剛才在您的工作室里參觀時,看到您打了一個圖樣,有幾尾魚?工作室里的爐子是不是方便即興做幾件作品?
羅思敏:魚不是我畫的,有一幅豎條的,畫著一株芭蕉葉的,那個是我畫的。這邊的爐子只能燒釉上彩,燒不了青花。釉上彩燒出來的感覺也不錯。您花了這么多時間在這,是不是覺得很開心。
羅思敏:跟做設計不一樣,畫陶瓷是比較開心的。當然,不等于做設計不開心,一個人對任何一件事情對久了,也會沒感覺。做陶瓷沒有別的訴求,我喜歡畫什么,畫完了擺在那兒,賣不掉可以作為會所的擺件。
思哲下面有建筑、景觀、規劃、室內設計,算是一個很大的聯盟了。看案頭上有《茶人幫》,也在做內刊出版么?
羅思敏:對,還包括出版。只有兩個人,但內容包括制作專輯、出內刊及VI設計。最近我們在接地鐵大廈的項目,要為他們配VI。我們的方式跟廣告公司不同,創作VI后,還幫忙完善進門導向、懸掛指示牌等工作。這樣一個部門,在做完室內設計后可直接對接,避免中途找廣告公司造成銜接上的不便。《茶人幫》現在是雙月刊,放在茶莊里的。
思哲公司的整個產業鏈已經延伸到這一塊了。
羅思敏:我有三個茶莊,是營業的。其中有一個在深圳,是茶莊的合伙人段新曉在經營。他也是思哲東方平面設計部的負責人,現在包括茶罐、茶盒在內的平面設計及包裝,也由我們自己在做。
您的家會擺自己創作的陶瓷作品么?
羅思敏:我家在清華坊,裝修得有點像西關大屋。家里也擺陶瓷作品,不過是擺吳宗敏的,不是擺自己的。因為我和他用的是同一座窯。一起就有了合算,比如我們當時做一批東西,畫工描得很吃力,我說我眼都花了。昊宗敏就說我來試一個,然后就幫我盯了一整天。我的三個茶莊都在賣吳宗敏的作品。崔華峰老師也跟我們同一座窯,但大家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他住在廠里,產品量很大,我們一次做十來個瓶子,他一次可以做一百個。林學明做的那些就有點像抽象畫,我家擺的大盤子也有林學明做的。后期會想要做一個作品展么?可以跟林學明、吳宗敏一起做聯合展覽,其實也挺好的。
羅思敏:以后吧,現在不成熟,不滿意的不好意思去做展覽。(笑)近期梁志天被江河創建并購了,有的設計師覺得這是好事,也有的設計師不愿意把公司做得那么商業化。思哲從1988年創辦至今,在廣州算是一個不錯的品牌了,若有大的財團收購,會如何面對?
羅思敏:可以考慮,但是我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對做資金投資的人而言,投資到一定程度愿望是將它變成更大的資金流。而我是愛設計所以才做設計,如果賣給別人就等于多了老板,反而不好玩了。要收購,也要看條件,曾經有人跟我談過,要收購我一半股份,做成房地產項目里的設計部,我覺得不好玩,不想做標準化。而且,我覺得目前思哲還不夠上市或并購的條件,如果勉強接受并購,可能條件會很苛刻,所以我也不往這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