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澤鋒相識已近十年,也曾數次執筆為其寫些瑣碎文字。今再次執筆撰文,卻總有些無從下筆之惑。此方困惑原因在于,澤鋒的十年實在太令人驚奇。驚奇到我拙劣的文字,已經有些難以表達。
古語有云:十年磨一劍。對于澤鋒來說,磨劍的十年更像是一場修行的旅程。在修行的路中,以體與悟的姿態,禪與藝的語言,呈現出一種別樣的意蘊悠長。如今在我的眼中,澤鋒更像是一潭幽靜碧波,有著無欲則剛的格調,有著上善不爭的寧靜,亦有著容流納川的胸懷,也許這就是一個智者學禪的善果。
我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對于生死輪回之說亦是淡然一笑。直到數年前,看到澤鋒的“禪藝”系列作品時,那一種由紫砂呈現出的別樣的寧靜祥和,讓我對于“禪佛”有了一種心神的向往。于是慢慢的也跟著朋友開始學禪論道。數年學禪,內心經歷了許多曾經不可想象的剝離和蛻變,漸漸體會得一些無所著落的輕安和自在。然而,仍不免兜兜轉轉,在情緒的海洋浮沉起落,回頭發現,修行原來也是千回百轉的坎坷旅途,事關、情關、生死關,縱使看得破,也未免透得過。
我不知道我的學禪之惑澤鋒有沒有經歷,但我卻能透過他那雙越發澄凈的眸子中,得到些許答案。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神思,有著一份年少時的篤定,有著一份意氣風發的堅毅,亦有著安然靜立的隨和。一份篤定,這是對于他對于紫砂的情懷;一份堅毅,是其對于藝術不舍地追求;而那一份隨和,是對于名利等身外之物的淡泊,也許這就是學禪的善果。
曾經我一直懷疑一個人是否真能圓熟于儒釋道之間,尤其是,通透于藝術的高蹈和禪者的靜默之間。在我看來,藝術,需要有敏銳的視角和心靈;而禪,卻是要消融這一切執取分別,哪怕所執的是善和美。藝術,往往在極致間方見大美;而禪,卻最講求中道與圓融。藝術在幽微處見深遠,禪則在起伏中求泯然。直至最近,看到澤鋒先生的新作《記憶·依人》和《記憶·依舊》,我突然就釋懷了。毫不夸張地說,我真正的在澤鋒身上看到了以壺寫禪、以器度人的紫砂風光。
紫砂茶具以素面素心的姿態出現,有著返璞歸真的極簡要義,又有著含蓄內斂的禪學修為。于是乎,其慢慢的在深受禪學影響的僧人和文人之中開始盛行,隨后又由文人傳播推廣,成就了今天紫砂茶器之首的美譽。 可以說,紫砂與禪有著極其相似的文化內涵,也有著極其緊密的內在聯系。我們常說“禪茶一味”,那么禪是什么?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因為禪是脫離知性之外的存在。作為“禪的外者”,你只能體會到禪在客觀世界的投射;作為“禪的內者”,你和禪是合一的。總之說出來的就不是禪。但禪亦是有特性的,寧靜、淡泊、清幽、無爭等等這些都是禪的標簽。在當下的諸多所謂的禪意紫砂的作品中,這些標簽無處可尋,更多的是一種噱頭與功利。
在我看來,紫砂的禪意并不僅僅其外在的表現,形而上的表現只是隨波逐流的器皿,而簡單刻一段《心經》或是“禪茶一味”,其味道更是永遠不可能一致。禪是精神層面的表現形式,好的禪意作品,給你的是一種寧靜祥和的感受,是一種若有所思的感悟,這才是禪意紫砂的精神所在。而若是其又能帶來獨特的美學享受,有著別樣的文化情懷,那么禪與藝的結合才可謂之完美。
對于《記憶》系列作品,我的第一印象是此作品有著一種獨特的創新理念。然后慢慢的我似乎又看到了傳統的回歸。藝術的本源其實亦是一種輪回,就以紫砂而言,從早期的粗獷到明代的簡約,從簡約又走向清早期的繁復,又從繁復走向多樣,前幾年涌現的現代主義和印象主義也成為紫砂的一種語言,而澤鋒先生的兩件作品我看到了新時期的極簡主義的回歸。其以均釉火缽為創作主題,在創作中又融合了明代家具的風格元素。在傳統的缽形結構上,巧妙地運用極簡主義的思想,將減法運用得恰到好處,從壺體之中摳出壺把。巧妙的圈形把,恰如明代家具中最具代表性的圈椅扶手,也暗合了藝術的輪回本源。空與實也形成結構上的對比,更流露出“空及是實”的禪學意蘊。整器把美學、禪學、功用、完整地融合在一起,匠心獨特,意味悠長。
禪無法用語言和器物來體現。所以不用刻意表現禪,卻在表現器物的同時流露禪。這才是禪藝的精髓所在,禪藝紫砂亦是如此。正如某位高僧所言:“對于藝術的表現,真正行深般若波羅密的修行人,對于事物的體察也必然更為精深入微,只是,這一切不在念頭上,而是疏疏朗朗,如花來衫上,影落池中,自然呈現,不舍不取。”
當我在燈下草草起筆,重拾初心,其實已然有所領悟,落了言詮。不知不覺開始期待再見范澤鋒先生時,我已于今不同。相信那時,會更有種默契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