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5日下午,跟往常一樣,于鶯在醫院洗完澡,換上急診科的藍色制服,開始了她在協和醫院的最后一個夜班。這個被譽為“急診科女超人”的女醫生長達12年的公立醫院生涯在次日就結束了。
僵化的評判體系
“不和科研考核大夫的評判體系玩了。”于鶯說,“我玩不過。”她所在的“急診科”已無法名符其實——不僅僅是緊急醫療之用,還被迫成為門診的延伸。“航母式的‘醫聯體’讓一些大型醫院成為航母。”于鶯說,“這最終會讓一線大夫尤其是急診科醫生成為炮灰。”一項健康調查顯示,98%的三甲醫院醫生抱怨他們每天接診的是在地方醫院就可以解決的小病。而于鶯所在的急診室,由于不限號,則成為公立醫院“巨無霸”效應最直觀的承受者。
“急診醫生很多時候要用70%的精力應對家屬的溝通和突發事件的處理,能有30%的精力考慮如何治療病人就已經很好了。”在北京急救中心急診和CCU(冠心病監護病房)工作十多年后,張曉東無奈遞交辭呈。2008年以后,協和醫院急診科已有12名醫生辭職,但不僅僅是因為醫患關系,還有僵化的醫生評判體系。其中SCI論文是躋身專家資格的必要途徑。在協和醫院工作9年期間,朱巖將30%的時間花在寫論文上,與花70%-80%精力的醫生相比,朱巖的科研成績屬于中等偏下。“在公立醫院系統,影響力不是取決于你對病人的影響,而是你在學術圈的地位。這些對我來說很虛,我更喜歡給病人看病。”朱巖說。
開藥也要服從上級
2012年末,在301醫院當了一年半住院醫師后,李陶從這個聲名顯赫的地方辭職了。如果他愿意慢慢熬,那么幾年后,他就可以定科,開始一步步向體制的金字塔頂端攀登。盡管301醫院的藥費較同等醫院高,但是李陶并沒有從醫院收益中分得一杯羹。他每月薪水總計不足3000元,大部分時候要靠父母接濟。
“醫生的勞動價值得不到應該有的體現,制度逼著醫生為了養家而去收紅包和回扣,法律不允許,但是制度是默許的。”于鶯說。
而真正令李陶難以接受的,是所在醫院下級必須對上級絕對服從。盡管不是黨員,但他每周必須參加政治學習,給病人開藥時,也必須開上級指定的牌子。這一切,令他反感和不適。“藥廠會贊助醫院的學術活動,以及捐贈科研基金,所以要給病人開他們牌子的藥。”李陶說。有一次,在開藥問題上,他與上級發生了小小的爭執。他認為開幾十塊錢的藥就可以,而上級認為要開更好的藥,最后,他只能“服從”。
“上岸”后的自由執業
事實上,在過去兩年多里,和于鶯一樣感覺心力難支的同行還有更多。僅2011年一年,上海某公立三甲醫院就有20名醫生辭職,北京協和醫院內科曾一年內有10名醫生辭職。2012年,協和腎內科主治醫師朱巖和著名心血管專家胡大一的“出走”成為震動醫療界的大事。
2013年這股潮流繼續發酵。1月,自稱在“公立醫院體制海洋里泡了20年”的上海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血管外科主任張強,同樣選擇了“上岸”。5個月后,于鶯加入了這一行列。
離開協和醫院這棵大樹后,朱巖在深圳創辦了一家醫療連鎖診所,加入朱巖的診所后,李陶不用再按照上級的指示開藥,他們沿用香港模式,實行預約制,對常規病實行380元的打包收費。偶爾,習慣了人頭攢動的掛號大廳的患兒父母也會問他:你們這兒這么空,沒有人氣啊,是不是不能保證質量?
“國際上的公立醫院是負責基本醫療,其他則交給私立醫院和診所。等到中國的民營醫院積累到一定數量,社會也會有一定的信心。”張強說。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