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稱看《歸來》哭得眼疼,觀眾走出影院也開始歸納淚點。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哭”既成了衡量電影優劣的重要指標,也成了中國泛文化的重要表征。但真正的電影大師,不會利用簡單的煽情手法表現藝術,藝術精品的最佳歸宿是大腦而非眼淚。淚水所展現的審美,是幼稚且薄弱的。
在中國的傳統美學中,眼淚敘事是一種關于女性的敘事方式——湘妃竹上的斑點、絳珠仙草(林黛玉)的眼淚,皆是女性眼淚敘事的經典范本。
眼淚既是寫在女性面頰上的詩,也是女性獨有的秘密武器。對大部分男性而言,女性的眼淚是一種令人手足無措的核武器,它兼具撒嬌、哀怨、悲苦、痛悼、歇斯底里等難以索解的功能。
在古典文學中,眼淚敘事尚有顛覆反叛的語義,如孟姜女哭長城等。但在當代大眾文化中,眼淚敘事只剩下讓觀眾同情心泛濫這一項虛弱的功能,如《梅花烙》《藍色生死戀》等。
大眾看完這些影視劇最多的反饋是:“我看哭了”“感動死了”等。由此可見,眼淚敘事的終極目的,便是利用主人公的悲慘境遇,讓觀者淚如泉涌,形成一種規模壯大的集體哭泣。廣場舞的阿姨們以噪音與身體運動展現生命的活力,“眼淚敘事專家”們則以觀者淚水的多少來度量他們作品是否直抵人心。
從電影《歸來》獲得最多的兩個關鍵詞“哭了”“感動”便可以看出,這是一部沒有多少藝術含量的大眾影片。它的價值,在于這僅是一枚蓄意制造的催淚彈。多情很容易,感動亦很容易,尤其是一大群人在一起感動。在筆者記憶里印象最深的一次群體感動,便是小時候由學校組織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
米蘭·昆德拉說:“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須要讓最大多數人分享。”對中國人而言,流淚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何將流淚升華至思維,則是一件極端困難的事。
回到影片上來說,真正的電影大師,不會利用簡單的煽情手法表達藝術。我們只要看看哈內克的影片《鋼琴教師》與《愛》,便會明白,大師級的導演如何用冷峻隱忍來呈現人性的復雜性的。
觀影若干年后,筆者仍能記起《鋼琴教師》里的最后一個鏡頭:女主角一個人走在街頭,帶著她胸前不可遮掩的自我刺殺的創口,與人流逆向而行。這才是藝術精品的最佳歸宿:大腦,而非淚滴。女主角的創口深深地烙進觀者的大腦中,給予觀者震撼性思考,而非被觀者的淚光所映照。因為淚水流完的那一刻,只剩下廢棄的紙巾被拋進垃圾桶。
感動是大眾文化的最為重要的指標,而非藝術精品的主要表征。這或許也是法國戛納電影節將張藝謀的《歸來》放入非競賽展映的根本原因。摘自《中國民航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