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在大陸找到一個長命的黑社會組織。當下,大陸黑社會與境外黑社會的一個重要區別是,與已存續99年的日本山口組、自19世紀初期就已經形成的意大利黑手黨相比,大陸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并非“百年老店”。
在目前已經完成的各地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調查報告中,研究者們認為生命最長的黑社會,也不過20多年。時間最長的,是黑龍江大學論文《黑龍江省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調查研究》里提到的陸寶義黑社會性質組織。
而更多的組織,存在的時間為十年之內。
2012年的《江西有組織犯罪實證研究》稱,江西的這類組織成立時間集中在兩個時間段:1996~1997年以及2000~2004年,而被破獲的時間則集中在2005~2008年。
2010年《重慶的“涉黑”案件審判》白皮書稱,13個公司化“涉黑”組織平均存在時間為7.3年,11個暴力型黑社會性質組織為4.3年。
重慶的這份報告還透露另一個信息—進行公司化偽裝的組織,比單純的暴力組織多活了三年,這也印證了上篇文章所述,這些組織會出于對官方打擊的適應,經歷由暴力犯罪轉至在合法機構掩護下犯罪的階段發展。
建國之前,比較著名的幫會是青幫、洪幫和哥老會,它們分別把持互不干涉的多地勢力,比如青幫的勢力范圍覆蓋浙、贛、蘇、皖、魯、豫等省。
而如今處于黑社會雛形樣態的大陸“黑社會性質的組織”,與建國前黑社會的規模,實在相差甚遠。之所以截然不同,是因為建國初期執政黨發起的一場鎮壓反革命運動。
運動中有一項針對的是“會道門”。這是對反動的封建迷信組織的統稱。有數據統計,解放初會道門的道徒約有1300余萬,研究材料進一步稱,這些會道門大半被國民黨特務利用。
在這場從中央至地方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之后,黑社會被認為已經在大陸絕跡。不過除了官方鎮壓的原因外,也有當時的另外兩個因素:
由于人民公社與“大躍進”運動等,大陸的農業、工業發展程度一時處于低水平,而恰恰是這種貧困和物資匱乏,在客觀上縮小了貧富差距—以獲得非法經濟利益為目的的黑社會,此時失去了追求的目標,自然難以形成。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是,在農村,人民公社這種體系有效地抑制了黑社會產生。
接下去是另一個十年,上世紀60年代。此時的黑社會和50年代類似,也處于一個空白期。1966年至1971年公安機關的統計表里,大陸黑社會的數量為零,但實際的情況可能迥異。眾所周知的是,此時的大陸正在進行文化大革命,特別在武斗時期,社會各地矛盾重重,公安機關的統計工作顯然無法進行。
“文革”后,社會治安狀況一時急劇惡化。從1978年起,刑事案件數量以每年增加十多萬件的速度在發展,而1978年時也不過50多萬件。
70年代的官方文件尚未有“黑社會”的提法,但團伙犯罪是當時最突出的問題。比如天津曾有40多人組成的團伙,手持兇器,封鎖道路,見人就打,見東西就搶;幾十個人的團伙在白天的上海街頭,對一名婦女進行凌辱。
剛剛復出擔任中央政法委書記的彭真在一次全國公安廳局長會議上指出,當時的犯罪團伙就是黑社會。
這些團伙手法大膽、殘暴,并且與現在大陸黑社會組織不同的是,他們并不一定為了掠奪財富。針對這樣的“黑社會”,1979年,大陸誕生一項罪名:流氓罪。聚眾斗毆、尋釁滋事、侮辱婦女等都被它包括在內,是當時適用最多的罪名。
在目前已經完成的各地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調查報告中,研究者們認為生命最長的黑社會,也不過20多年。
而80年代的大陸黑社會組織依然存在,但與70年代不同的是,他們一般都以尋求經濟利益為目標。比如當時河北唐山一個“菜刀幫”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再比如,邯鄲的某個礦區到了下午就家家門戶緊閉。
另一個顯著特征,是開始有了官員的參與。活動于80年代、1990年被查的著名“喬四”案件,是大陸第一批被熟知的黑社會,在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何秉松的研究里,這個案件讓官方意識到“保護傘”的存在—喬四在80年代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其所牽涉的包括黑龍江省人民銀行、省委辦公廳、哈爾濱市車輛廠、省供銷社及其他部門的官員。
此后,公安部在打擊黑社會時,逐漸提高了對“保護傘”的警惕。
接下去90年代的黑社會組織的發展,除了組織結構越來越成熟之外,還呈現三個規律(這些規律在80年代曾部分出現,但90年代更加明顯)—
首先,刀棍換成了槍支,而且數量龐大。在2001年公安部一次專項行動中,從各地收繳了各類非法槍支138萬支,其中軍用槍一萬多支—它們被廣泛用于90年代的犯罪。
然后,犯罪活動逐漸披上合法外衣—為了躲避官方80年代以來開展的“嚴打”,這些組織成立了合法注冊的公司。比如說,浙江省溫州一個黑社會組織開了很多個經濟實體,其中一個為“參茸交易所”,業務是定期向經營戶收取每公斤0.3至2元不等的“交易費”。
最令人警惕的是,80年代“嚴打”時被抓獲的人,被釋放后在90年代又回歸“黑社會”。在《天津市黑社會性質有組織犯罪的現狀》一文中,作者統計了1995年至1996年被打擊的366名黑社會性質組織人員,發現“兩勞”釋放人員占58.23%,而骨干成員,是在80年代“嚴打”中被判過重刑的。
在每個十年周期的進化中,黑社會性質的組織一直往越來越嚴密的組織結構進化,其犯罪手段越來越高明,最突出的表現是它與“保護傘”的關系。
進入2000年之后,黑社會組織所涉及的官員數目越發令人震驚。2005年,福建的陳凱犯罪團伙牽扯出各級政府官員113位;2006年偵破的遼陽系列涉黑大案,共有64名黨政機關人員涉案;在2009年重慶“打黑”中入獄的官員,有50多名。
數量的增加也說明了黑社會性質組織影響力的擴大。與此同時,“涉黑腐敗”被當作一個課題,出現在紀委系統的調查報告里。新華社《瞭望東方周刊》報道了浙江省紀委一份未公布的調研課題,該紀委負責人稱,與過往黑社會組織僅僅向“保護傘”尋求“保護”不同,現在的“保護傘”甚至能提供“控制力”—黑社會組織通過向上級官員行賄,控制下級政權。另外,這位負責人也談到,現實中甚至存在官員利用黑社會組織攻擊同僚,幫助自己晉升的情況。

“保護傘”的更多規律已在上一篇文章中有所闡述。至于下一個十年,黑社會性質組織將會以一種什么態勢發展,有學者曾做過這樣的預測—境內外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合流,將進一步加強和發展,并且,大陸黑社會性質組織有向跨國黑社會組織發展的趨勢。
為了不斷逃避官方的打擊,黑社會性質組織往往會不惜重金購置先進的殺傷性武器和現代化通訊工具,途徑一般是尋求與境外黑社會的合作,這使得國內外黑社會組織相互勾結成了必然。
而現在正在接受審判的涉黑的劉漢集團,據媒體報道,其資產帝國已經延伸至海外,比如,在獲得了國內方面的貸款后,他曾以2億多美元收購了澳大利亞鉬礦公司55.49%的股份—這在當時的媒體報道里,劉漢的形象是,“嶄露頭角的中國民營投資者突然有了在整個行業呼風喚雨的實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