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37年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到2013年大熱的《冰雪奇緣》,迪斯尼迎來送往了12部公主電影,共13位公主。她們并沒有情節和性格上的傳承,但正是她們形象變遷,為迪斯尼的類型電影劃出一條非常清晰的軌跡,即女性形象的提升。
《冰雪奇緣》中,阿倫戴爾王國中生活著兩位公主,艾莎和安娜。艾莎天生擁有制造冰雪的能力,為了不讓妹妹受到傷害,她們的父母隔斷了她們的聯系。直到艾莎加冕為女王,兩姐妹相見。當聽說妹妹要和只有一面之緣的王子結婚時,姐姐一怒之下跑到了山里,建造起屬于自己的宮殿。安娜尋回了姐姐,也最終見識到王子的真實面目。
這是迪斯尼公主電影中第一次讓親情主題大過了愛情主題。回顧近80年的歷程,從備受后母折磨、被王子吻醒才能得救的《白雪公主》走到這一步,迪斯尼可謂緊跟了美國歷史的發展潮流。
迪斯尼的第一位公主“白雪公主”,是所有公主中最完美也最無聊的一位。她“肌膚如白雪,黑發如檀木,嘴唇如玫瑰”,除此之外,她毫無頭腦,在宮里被后母輕易折磨,出宮后在森林里都迷了路。與此相同的還有“灰姑娘”,同樣被一位強悍的后母把持了自己的生活。“睡美人”沒有好到哪里去,她雖然父母健全,但惹怒了一位壞心腸的仙女,被詛咒18歲死于紡錘之下。
她們得救的唯一方式就是有一位英俊的王子“不經意間”發現了她們,愛上了她們,并用自己的真愛拯救了她們。幾十年后,《冰雪奇緣》借用了這個橋段,但將其徹底反轉,一見鐘情的王子其實心懷不軌,拯救公主的吻則來自于另一位公主。
這三部公主電影還有兩個很值得玩味的地方。一是強調公主的家務能力。我們都記得白雪公主第一次到小矮人家里的時候,幫助他們鋪床疊被的場景吧?雖然看的時候年紀太小,完全沒有意識到為什么公主也要做家務,她們難道不是像豌豆公主一樣連20床鴨絨被下的豌豆都忍受不了的金枝玉葉嗎?灰姑娘更不用提,天天在后廚待著。這種強調,其實和美國二戰之后對女性的態度“不謀而合”。二戰之后,冷戰兩端的國家陷入意識形態的對抗,社會主義一方極力削弱女性特質,強調兩性的絕對平等,資本主義一方則宣傳性別角色的分工,鼓吹家庭中心的價值觀。尼克松總統說了,電器的發明解放了女性,她們可以更好地照顧家庭。公主們生活的時代,連電器都沒有,只能自己親自動手了。
另一點是這三部電影中,反派都是后來被扶正的女性形象,比如后母、女巫等等。她們自身能力強大,對權力有著和男人一樣的企圖心,并為此用盡手段。她們角色的轉變代表了女性角色在另一個維度的提升,即對自我的認識和對自我的接受。《冰雪奇緣》中的艾莎公主,就經歷了對自己能力的不理解到接受再到享受的過程,并用自己的能力去改變他人的生活。

1959年《睡美人》電影票房失利,迪斯尼沉寂了30年不再拍公主電影。這三部電影雖然傳統,但很典型,有時還能被看作有無藝術反骨的試金石。林語堂曾評《紅樓夢》:假如他喜歡黛玉,那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假如他贊成寶釵,那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有的人喜歡晴雯,那他也許是未來的大作家。伍迪·艾倫則說,大家看完了《白雪公主》都愛上了白雪公主,我卻愛上了那個邪惡的皇后。
1989年,迪斯尼制作了《小美人魚》,宣告公主電影的回歸。《小美人魚》明顯與前作都不一樣,公主不再被動地等待,而是主動出擊,為了找到王子不惜喝下魔藥,忍受用腳走路的劇痛。1991年的《美女與野獸》,公主則顯示出救父舍身的驚人勇氣。
需要說明的是,這樣的結果不僅僅是受女性主義運動的影響,也是美國平權運動的直接體現。平權運動最初起源于教育領域,保護女性和少數族裔的受教育權,有多少人注意到,《美女與野獸》中,公主可是讀書人呢?平權運動逐漸和美國主流的性別、種族等社會運動匯合,要求更加平等的公民權利,最近的例子則是沸沸揚揚的同性戀法案。許多人對《冰雪奇緣》中“百合”情節的解讀,也源于此。
1937年《白雪公主》中公主只能等待王子路過。1989年《小美人魚》里,公主主動出擊尋找王子。《冰雪奇緣》里,王子成了壞人,公主嫁給了無產階級。
上世紀九十年代,迪斯尼一口氣推出了三位少數族裔公主,《阿拉丁》中的阿拉伯公主,《風中奇緣》中的印第安公主,《花木蘭》中的中國公主(實際是平民之女),直到2009年《青蛙公主》中出現了黑人公主。迪斯尼公司非常特殊,它制作最流行的商業片,也因為其面向兒童市場,作品既保守又要有時代的教育意義。它聘有專門的審核員,來一一修正電影中的“政治不正確”部分。因此它出現的改變,往往代表了美國最主流的政治風向。可見,都到了九十年代,再不推出頭發膚色不一樣的公主,估計“政治不正確”的口水都能把迪斯尼淹死。更何況,2009年美國的總統都換成黑人了。
但無論這位公主是爬上岸,換了膚色,還是披上戰袍保家衛國,公主的終極目標都是找到一位王子。“從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下去”的神話并沒有因為自身能力的改變而改變。不過盡管如此,迪斯尼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因為《花木蘭》中,皇帝都向木蘭鞠了一躬,真實歷史中,這種情況可不會出現。
2000年之后的迪斯尼公主電影,一直在尋找轉型之路,經過《青蛙公主》《長發公主》《勇敢傳說》,到《冰雪奇緣》,算是完成了根本的轉身。
轉型的結果之一,就是消解了傳統的“公主”形象。她既不特殊也不矯情,雖然時不時要面對是否繼承大統的選擇,但其根本核心是與所有人都相關的問題:我是誰,我要什么。身份與自我的全部復蘇,才讓公主想開一家餐廳、走下禁閉的高塔或者拒絕王位。《冰雪奇緣》里,對個人身份的追尋是這部動畫片的真正主題,它甚至都與女性主義無關,而是基本的人權。
這九部電影中,對于愛情的描繪也耐人尋味。《青蛙公主》中王子沒有追求公主,而是和平凡的女主角在一起了;《冰雪奇緣》里,王子變成了壞人,最終牽手公主的是無產階級的兒子。迪斯尼想傳達出清晰的價值觀:“公主”不再代表統一的身份特質,每一位公主都不一樣,她不一定出身名門(《青蛙公主》),也不一定沒有煩惱(《長發公主》),更不一定嫁了王子(《冰雪奇緣》)。她和大多數普通的女孩一樣。
唯有等到長大后,我們才會看到迪斯尼的局限,它設置了太多的條件來允諾的美好世界,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不過在那之前,迪斯尼動畫片不動聲色的進步,仍然對兒童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套用秀蘭·鄧波兒的話,“不管她們美麗還是丑陋,貧窮還是富有,她們都是公主—每個女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