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當國：晚清的師爺、秘書們如何掌握國家權力

咸豐十一年（1861），欽差大臣、兩江總督曾國藩駐扎安徽東流，為東進鎮壓太平軍做準備。一個讀書人來拜訪他，獻上時務策，也就是處理當下軍國大事的建議書。他并無科舉功名，只是白身，但曾國藩看過時務策后大為驚奇，遂留此人在自己的幕府，成為其私人助理。

這個讀書人時年34歲，名叫劉瑞芬，安徽貴池人，后來成為清國的廣東巡撫。而他剛剛被曾國藩留下時，獲得的職務僅僅是“采訪忠義局員”，負責采訪在戰爭中為清王朝“陣亡殉難之官紳”，匯總事跡上報，相當于一個卑微的文秘。

在清朝的后半段，先成為大員高官的幕僚，然后再進入仕途，一路高升，成為讀書人的官場捷徑。

“無幕不成衙”

明清兩代，中國的官場中有一種職業興盛一時，就是官員聘請的幕僚，他們沒有官銜，不在政府體制之內，為主人所雇用，幫官員打理軍國事務、出謀劃策。他們有一個更加通俗的名字，叫做“師爺”，相當于私人的參謀、秘書。

做師爺的人，往往是科舉落第的讀書人，不能為官，進入幕府，所獲的報酬數倍于開館教學，于是長于經綸世務者，便受聘于官員，效犬馬之勞。

而對當時的政府官員來說，這些幕僚也非常必要。因為一個地方的長官，往往集政務、法律、軍事等方面的權責于一身，不得不聘請師爺幫助自己處理這些繁雜的事務。

而且，官員在讀書的時候，所長是文學和經學，為官時卻面臨實際的政務、司法甚至財務計算的工作，面對那些專業性比較強的問題，他們往往一籌莫展。晚清中興名臣、湖北巡撫胡林翼曾在給友人的書信里說：“幼年精力，半耗于八股及時俗應酬，是以學識太小，本領太低，力不如志，以為可惜。”連胡林翼都如此，其他的平庸官員如何，可想而知。

而師爺們則有豐富的經驗，熟習法律判例、精于計算籌措，于是負責法律問題的刑名師爺，和負責財務問題的錢谷師爺，就成為官衙中不可缺少的角色。

當時有一句俗話：“無幕不成衙”。正是這些為官員奔走謀劃的幕僚，和處理具體事務的胥吏一起，維持了龐大國家的機構運轉。根據《劍橋晚清史》的估算，在18世紀末，中國各級官衙中聘請的師爺，總數超過7000人。

盡管幕僚在官場中極為活躍，但是長久以來，他們的地位一直徘徊在夾縫中，既有為政的才干，不同于胥吏，卻又很難更進一步，走上堂堂正正的金榜題名、封妻蔭子的光明大道。

乾嘉年間的紹興師爺龔萼在給另一位師爺許思湄的信中感嘆道：“天生我以不愚不智之身，而困我于不死不生之地。抱牘非吏，傭筆非胥，俯首求衣，斂眉寄食，良可哀哉……真有不堪令妻妾見者，更有何面目復見朋友。”許思湄則回信說，弟也是庸庸碌碌地依附他人，為了微薄的傭金而援引律例，“更不免為大雅所嗤。”

作為讀書人，畢竟希望能夠學而優則仕。尤其是清代初年，承襲明代制度，官吏不能越級提拔，而做官只有四種途徑，即科舉、蔭典、勞績和捐納，官員雇用的幕僚即便再有才干，也不得推薦做官。

于是，很多幕僚都一邊為主人奔走，一邊努力想要考取功名。乾隆朝時著名的師爺汪輝祖，20歲時擔任師爺，歷佐江浙州縣牧令凡16人，精明干練，博覽群書，時有“事經汪君，必無冤獄”之譽，但他在科考中屢戰屢敗，直到乾隆四十年（1775），他45歲時，才得中進士，當上湖南寧遠縣的知縣。

曾國藩組建“天下第一幕府”

但到了曾國藩的時代，情況已經不同了。太平天國和捻軍相繼而起，帝國半壁江山風雨飄搖，外又有列強環飼，內憂外患之下，為保江山，清政府不得不放寬官員的任用限制，破格拔擢人才，而高官大員，無疑被賦予了為國家搜羅舉薦人才的權力。

劉瑞芬就是在這時遇到了伯樂。

他從小聰穎好學，19歲時能貫通經史。24歲時，劉瑞芬初次鄉試，但名落孫山，之后又試不中，于是放棄科舉，在家鄉設館教書，創立詩社，寫詩作文，以抒憂國憂民之心。

在曾國藩的400多名幕僚中，有26人官至總督巡撫，清國的富庶要害之地，幾乎都被曾國藩的幕僚們治理著。

蹉跎到34歲，劉瑞芬聞聽曾國藩兵進東流，覺得自己時機已到，便投奔曾的幕府，走上一條以幕府功勞入仕的道路。

作為中興名臣，曾國藩認為晚清的危機，根源在于吏治敗壞、不得人才。所以，他自從辦團練、建湘軍以來，就極力搜羅人才，納入自己的幕府之中。中國第一位留美學生容閎在1863年目睹了曾國藩幕府的盛況：“當時各處軍官，聚于曾文正之大營者不下二百人，大半皆懷其目的而來。總督幕府中亦百人左右。幕府之外，更有候補之官員。懷才之士子，凡法律、算學、天文、機器等專門家，無不畢集，幾于全國之人才精華匯集于此。皆曾文正一人之聲望道德及其所成就之功業足以吸引之羅致之也。”

根據后來學者的統計，曾國藩的幕府之中，幕僚超過400多人，是名符其實的“第一幕府”。

幕僚們紛紛成為了帝國棟梁

成為曾國藩幕僚的第二年，劉瑞芬就被引介給李鴻章，一個出身曾國藩幕府的杰出人物。此時，李鴻章已編練淮軍，準備增援上海。

劉瑞芬從曾國藩的幕僚，成為李鴻章的助手。淮軍東進上海、江蘇，劉瑞芬負責水陸軍械的制造和采購。劉瑞芬在軍中充分展現了他的才干，不僅采購供應得力，還悉心研究西式槍炮的操法，傳授給淮軍士兵，于是不久就被保舉為知縣，從私人幕僚變成了朝廷命官。在那之后，劉瑞芬更得李鴻章信任，屢屢升遷，歷任知府、江西按察使、布政使，后來又被任命為駐俄、英、法、意大利、比利時等國公使，支持洋務運動。

終于，在1889年，劉瑞芬62歲的時候，被清廷任命為廣東巡撫。一個原本可能教書為業、終老鄉里的落第儒生，成為一方大員。

而在曾國藩的幕府中，由于曾國藩的賞識舉薦，許多人被委以重任，再加上幕僚之間的互相扶持協助，這些官場的新興勢力更容易平步青云。有學者統計，出身曾國藩幕府的官員中，有26人官至總督巡撫，甚至一度有14個人與曾國藩同時擔任帝國的督撫，清國的富庶要害之地，幾乎都被曾國藩的幕僚們治理著。而成為州府長官，或布政使、按察使、提督、總兵乃至知縣、參將的人，更不可計數。

值得慶幸的是，曾國藩是一個才學名望都不世出的人，他為國家搜羅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造就了回光返照的“同光中興”，使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清朝又得以延續了半個世紀。

但對中央政府來說，幕僚當國是極為危險的情況。因為幕僚們形成的集團，是以個人利益為契合，形成互相勾連的網絡。當朝廷的控制力削弱之時，這些政治投機者就可能自行其是，讓政權內部分崩離析至少在清朝最后幾十年的皇族們看來，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