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霧,慢慢聚攏憂郁。黃昏的風,輕輕揚起塵土,迎面送來一股泥土的氣息。郊外,疲倦的心在散漫的游走。
遠山黛墨,田野蒙羞,身不由己陷于一層薄霧的幕墻,被瓜分成若干思緒的碎片。一半向著西半球的太陽,一半直面即將來臨的暗夜。 萬物在逃避熾烈的光 鳥獸在躲閃欲望的箭,植物依然低著頭顱, 暮色蒼茫中的人,心中點燃一股篝火,終于看清了郊外的臉。
道路兩邊的花圃種著高高的棕櫚樹,粗壯的樹干僵硬而筆挺,疏落的闊葉子在風中微微飄著,像一只大手在揮動,樹下的雜草尚未長滿,裸露著黃土的痕跡.一座、兩座、好多座的樓房已經拆掉腳手架,墻體上貼著香檳色方格子的磚,“小區”大門里,隱隱約約閃著黑的斑駁的影子,古怪陸離的物象在游走,暫時無人光顧這里。人行道上偶爾有騎著自行車的老年人悠然而過,快步行走的、慢跑的人不少,這條不久的將來可能車水馬龍的大街兩旁,零星亮著幽暗的光。
我騎著自行車,兩個輪子公平地悠悠轉著,卷起沙子紛紛灑落,輕微的聲響近乎天籟。路的兩旁是土地的臉,有耕種的好比女人得到恰到好處的化妝和愛情的滋養,秀色可餐,荒蕪的則像潑婦怨婦,目光閃著慌亂,氣色憔悴而疲憊,不敢與之對視,它們交錯拼接成一幅郊野的圖畫。在朦朧的暮色中,我把車子架在路邊,徑自往稻田的田埂走,這些田埂已經改造得很有“現代”氣質,主道上可以開摩托、工具車,路邊是新修的水渠,灌溉方便,農人由遠而近的摩托車燈迎面而來,成片的稻穗差不多可以收割了,彎著腰、低著頭,葉子枯黃,絲毫沒了郁郁蔥蔥的模樣,但有了黃金般沉沉的質感。一位老農趕著五六頭牛吆喝著走向山腳下的村莊,牛群、短笛、炊煙、老農是《赤足走在田埂上》這首歌的音符,鄉村的韻味正是這么零散的景象。
在靠近城里地帶,路的西邊,長滿野草的水田地卻是鵝群的樂園。起碼上百只的一大群鵝在喊著“餓餓餓”,曲項向天歌,聲音洪亮而整齊,仿佛只有一齊高歌主人才會飼養它們似的。它們肥壯的身體在干涸的廢棄的田地上搖擺著,旁邊一間低矮水泥瓦房大概是鵝群的集體宿舍了。一排散落于田間道邊的房舍,泛著暗暗淺黃的光,是臨時搭蓋的工棚,是外來民工的宿舍。還有一些茅草屋和黑黝黝粗木料支撐的棚戶,又是干嘛用的?偶爾有簌簌的枯葉就如一雙雙撲撲飛的蝴蝶,飄舞在稍帶清新泥土息的新路上,滲入晚秋的一點涼。
和鵝群的家園遙遙相對的道路之東邊,卻是一幅令我砰然心動的畫面,淡淡的暮色似輕紗蓋在荷池上,看不太真切,只見殘荷的葉子在微寒的風中凋落,幾乎失去了所有取悅的顏色,以枯萎的姿勢倒在荷池里,蓮蓬桀傲挺立,支撐著蓮花不倒的魂,掩飾不住的是曾經的風姿卓卓,還有最茂盛時不顧一切的表情。歷經風霜、打擊和傷害,表面看似寥落了,卻真正顯現了風骨和氣韻。我靜靜地立在荷塘邊良久,涼風嗖嗖,給暮色中的自然界平添一股動靜相宜的生機。從荷塘中傳來嘩嘩的水聲,細弱如魚兒的喘息。岸邊,一位老農彎著腰,背著竹篾簍子,握著約摸兩米多長的竹竿,竹竿末端有個網兜,只見他在水中往返撈著,偶爾拿到跟前抖一抖,捏一捏,這種動作在我看來是“鄉遺”了,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他在撈田螺?還是魚蝦?這么原始的謀生方式,堪稱獨釣寒江雪,和不遠處的繁華似乎有些隔閡。天,越來越暗,老農消逝在暮色中,我也被一股怪味逼走。
暮色真切地彌漫著,連依稀可見的山山水水隱隱躲去了,遠處城里的燈光開始閃耀,帶來一點壯膽子的曙光,發現把自己置身喧囂與寧靜的真空地帶,暫時得到最好的休憩,甚至升騰起久違的浪漫情愫,空中的明月緊追過來了,星兒也在窺視著我,心兒也飛了,飛到曾經的歡樂,那雙大手說執子之手相攜到,周圍的一切只是背景,沒了恐懼,沒了擔憂,更不用害怕周邊的果園會莫名其妙躥出一只小老鼠嚇死人,生活在堅實的現實土壤上,魚兒離不開水,那雙大手永遠是我有心安的港灣。時光悠悠,我的不滅的童真似乎還在,脫離不了的是夢想的延續,照鏡子如照心,獨處也是。我還是會偶爾讓自己安靜,再反觀走過的路。和滾滾紅塵相去若干距離的我,面對靜謐接近禪味的世界,里邊有太多我一無所知的事物。當太多嘈雜擾亂本該有的詩情畫意和天籟時,肉體凡胎終難掙脫種種羈絆,哪方面的一陣風都有可能把人的骨架吹散,然而心境的片刻寧靜,又怎能不叫人片刻的逃離?
我不僅有些流連忘返,站在路邊,聆聽茂盛的荔枝林子傳來秋蟲唱的歌兒。一腳是輕快的小曲,一腳是昂的進行曲,委婉而柔和,尤其是潺潺溪流一樣的月光照在頭頂的時候。暫時逗留一會兒,無人小區的旁邊尚有一片林子,荔枝、龍眼、蓮霧、芭樂果等果樹還在,園子里的世界原是熱鬧的,金鈴子、油葫蘆、鐵蟈蟈、蟋蟀、螽斯、紡織娘,不知道究竟什么鳴蟲在這里低吟淺唱,它們集中在一起的聲音卻異常洪亮起來,“吱吱”響起了,我覺得它是什么曲子就是什么曲子,隨著心情的聲音而定吧,是洞簫,還是阿炳拉的二泉映月?這自然的聲音不僅不覺得喧擾,更覺得寧靜,響亮的鳴蟲交響曲正是它們存在的誓言。
滿世界的暮色毫不商量就鋪開來,黑黑的網罩住所有我想看的田園風光,只是一味地黑!看不清腳下的花兒草兒,正如看不清繁華背后是什么一樣。南山隱匿、田野躲藏,不遠處“鵝”叫聲也歸于靜寂。滿世界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喧嘩隱隱傳來。我也是膽怯的,我很想一個人在這里靜靜的“品味”。可是,莫名的恐懼襲來,感到自己也是處于狹窄的生活真空地帶短暫的逃離。在暗暗的空間里,分不清彼此,道不明高低貴賤,統統包容在夜的黑幕中,這個涵蓋天地之間的大包裹,不管里邊是什么貨物,共同構成一個混沌的大同世界。原來,在夜色剛剛到來時,是一段很特殊的時段,包容、包容,有容乃大,萬物盡在其中。那么,郊外在此時的概念,只剩下心中的郊外。認為有什么就是什么,不在心中存留的卻視而不見了。
遠處的路燈也不甘寂寞亮得耀眼,黃昏、暮色,這么短暫的時刻,光明與黑暗的交接時段就這樣和平過渡,不肯將就半點時光。暮色黃昏,恰如一片純凈的禪味世界,毫無表情的黑,置身朦朧,又未踏入喧囂,原是多么詩情畫意。假如,沒有黑夜而只有白天,沒有月亮而只有太陽,沒有失望而只有希望,沒有低洼而只有高地、沒有柔軟而只有僵硬,沒有世俗而只有高雅,沒有現實而只有理想,沒有痛苦而只有幸福,沒有男人而只有女人,無論前者,還是后者,本是相依相隨的陰陽兩極輪流運轉,只看到其一而不知其二,或者相互折騰,原是可笑的。人也容易趨于惰性的喪失了對比中的期待,使人的感覺慘淡乏味,沒有落差的思緒原是一潭死水難得泛波瀾。在我心目中,自然界的陰陽更趨和諧,比如白天黑夜和平共處千萬年,而人的陰陽兩界,又將如何?世界,在陰陽和諧中達到真境界。
郊外的風,輕輕刮著,滲入肌膚的寒意襲上心頭,遠遠地望著城里的燈光,裸露著曠世的浮躁,走近時間的邊沿,還是脫離不了該有的不該有的羈絆。懵懂中,用無邊的麻木捆住那一滴夢中的云彩,等待晨曦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