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節,整個北京一片燈火輝煌,我和梁紅、魏凱背著大包小包直接奔了首都機場。我們要去世界寒極奧伊米亞康。
為什么要去奧伊米亞康?
有次跟一個新西蘭人聊天,說到世界寒極,他說他們國家有人在那兒成功露營了,完事了還很輕蔑地加一句:“你們中國人做不到”。當時這話深深地刺激了我,后來在莫斯科,一個俄羅斯人說只有他們斯拉夫民族的人才能在奧伊米亞康生存,“你們中國人不行”。
我當時就不樂意了,非得去試試。為什么選擇春節出發?是因為既然要去寒極,就得趕上它最冷的時候去。
從北京、海拉爾、騰達、滿洲里、貝加爾斯克、赤塔、涅留恩格里,直到雅庫茨克。這是俄羅斯聯邦薩哈(雅庫特)自治共和國的首府,一月份的平均氣溫為零下40.9℃,最冷的時候是零下60℃,極端情況下能達到零下62℃。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地,雅庫茨克東北650公里外的奧伊米亞康鎮,才是終點。
路途中最兇險的一段是簡稱M56公路的科雷馬公路,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五條公路之一。俄羅斯人稱這條路為“白骨之路”。這條路是20世紀30年代到50年代,由前蘇聯成千上萬的犯人們修建而成。由于條件惡劣,無數人因勞累和饑餓而死,就順手被埋在了道路兩側。
外人也稱之為“幽靈之路”。路途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發現路邊還停著一些車。司機告訴我們,那些車都是廢棄掉的,沒準還有不少尸體依然留在車里。
我們聽完大駭:什么情況?
這些車十有八九都是在走這條“白骨之路”時出了故障。運氣極好的,能等到一輛過路車,把人捎走,大多數情況下,差不離就是被凍死在車里了。那些廢棄的車,就像一座座墳墓一樣矗立在M56的路旁,讓“幽靈之路”更加名副其實,令人毛骨悚然。
走這條路,即使停車的時候也不能熄火,否則在這種溫度之下,就再也別想發動。我們計劃在奧伊米亞康待一個星期,也就意味著,這一個星期里車都不能熄火,發動機得一直開著。
奧伊米亞康一名來自薩哈語,意思是“不凍的水”,由村莊附近的一眼溫泉得名。這里和絕對最低氣溫零下71℃的維爾霍揚斯克,并稱為寒極的“兩個女兒”。1926年1月26日,奧伊米亞康地區記錄到零下71.2℃的極端最低氣溫。這是目前為止,地球上有人居住地區,所測到的最低氣溫。
“跨過”紀念碑,后面便是奧伊米亞康的村落,一座白色的村莊。房子挺有現代化村鎮的范兒,但是互相靠得并不近。有幾個婦女非常熱情地過來迎接,村委會的大姐拿出來一個大本兒,這也可以算作游客登記,我們仨是第129、130、131位到達奧伊米亞康的游客。我們每人得到了一張證書,上面有我們的名字,還有我們到達當天的氣溫零下52℃。
我們被安排在一戶當地的居民家里借宿。這是一個三口之家,屋子里的一切都挺現代化的,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家具沙發應有盡有。屋子的墻壁不是平整的,凹凸相間,錯落有致;在中國東北,一般房子都是雙層圓木的,這兒一般都得三到四層,中間還得塞各種苔蘚等能保溫的東西。他們通過燒柴火和煤炭來保暖,我最直觀的感受就倆字:暖和!是真暖和。
晚飯后,我們圍著女主人問東問西。
她很開朗,很樂意給我們講這兒的事情。

她說奧伊米亞康在地理上差不多是與世隔絕的,但生活和外面的世界沒什么兩樣,他們也有公共設施,有行政單位,有商店,有學校女主人就是學校的歷史老師。
和外面不一樣的只是一些生活方式,必須要遵循天氣的規律。
在極寒之下,有很多事情是不允許做的,比如抽煙,因為溫度太低,抽煙時吸進喉嚨的不僅有煙霧,還有零下50℃的空氣,會把人的喉嚨凍壞。還有,在室外不能運動,因為流出的汗水會很快在貼身衣服上結冰,人很快就會被凍壞。
“你們為什么不搬走呢?”
“因為故土難離。”
奧伊米亞康是他們的“囚犯”父輩們用生命建造的地方。這里的人,早已與“寒極”血脈相連。孩子們長大后會去雅庫茨克、莫斯科,但他們不會忘記孕育他們的奧伊米亞康,很多人年老后,會選擇葉落歸根,回到這里,安度晚年并就此長眠。
“你會下雪嗎?我下雪給你看。”端著杯熱水,我跟梁紅說。
站在室外,我把杯子里的開水灑出去,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在門庭幽暗的燈光下,那杯水奔向天空,到頂點的時候已全部凝固,瞬間變成雪,飄灑落地。其間還有凝固的“嘶嘶”聲。
拿一根鞋帶,放到一杯水里,然后取出擰住一頭,在外面掄兩下。很快,鞋帶就凍成冰棍了,像鐵絲一樣,想怎么折就怎么折。吹泡泡,氣泡直接墜到了地上,撿起來時它已是一個冰泡泡,像雞蛋殼一樣。一捏,碎成了冰渣。在木墩上放一個青椒,砸下去,青椒像玻璃制的一樣,一聲脆響,破裂開來。
做了一天的寒極人,見到種種奇觀之后,我和梁紅還是決定要試一試在這里露營。來了就不留遺憾,生命本來就是挑戰。
支帳篷、架設備、鋪好地墊、睡袋,已經到了凌晨一點。
“報告實時氣溫。”
“零下53℃。”
我和梁紅鉆進帳篷,用睡袋緊緊地裹住自己。人在睡著以后,所散發的熱量根本不夠抵抗零下五十幾度的嚴寒的侵襲。我們約定好在睡袋里盡量不要動,保證每個小時醒來一次。
“五加五等于幾?”
“十減五等于幾?”
我和梁紅每次醒來之后都會問對方一些“愚蠢”的問題,以此來保證彼此都是清醒的,沒有陷入低溫癥狀態,變得神志不清,還要活動手指和腳趾,確定還有感覺。
這一晚,是我倆這輩子度過的最為漫長的一晚。
眼前終于泛白,九點多,天終于亮了。魏凱拉開帳篷的那一刻,他說就跟打開冰柜似的,我倆的睡袋外面已經結冰了,我倆的臉上,也是稀糊一片白。
人一動,帳篷里就下雪了,冰渣齊落。
“我們成功了!”艱難地坐起來,我對梁紅說,“恭喜你梁紅,你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冬季在奧伊米亞康露營成功的女性。”
梁紅咧嘴傻笑:“就這樣完了啊?我覺得還沒到我的極限呢。”
鉆出帳篷,我終于可以大聲喊出從前沒底氣喊的那句話了:“我來到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中國人,可以。”當然,我最后喊出來的一句話是:“我要吃飯。”
露營這一仗,梁紅贏得漂亮。對于極限的挑戰,作為女人,她的難度比我更大,但是她堅持下來了。世界上第一個在奧伊米亞康露營成功的女人還在這里接受了我的求婚戒指,這一路有梁紅相伴,也是上天給我的饋贈,我很幸運。
感謝奧伊米亞康,它讓我們的愛情,也在這里凝結成晶。